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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礼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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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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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夏夜

当暮色漫过老家屋檐的青瓦时,屋旁的竹林随着晚风晃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谁躲在那旧时光里轻轻发出的叹息。竹叶尖上的风掠过廊下晾晒的蓝色印花布,轻轻飘起的褶皱里藏着半个世纪的日光。

我总爱在晴朗而有微风的傍晚,躺在老屋檐下的竹躺椅上,躺椅是已经有着黄黄的包浆,温温润润,那累积的丝丝清凉散发着竹的清香,沁入肺腑。屋檐下有三级石阶,青苔沿着石阶蜿蜒生长,将岁月的纹路细细描摹。檐角垂落的半个世纪的雨珠早已干涸,只留下深深的水痕,如同水墨画上不经意的皴染。奶奶种的牵牛花爬满竹篱,丝丝缕缕缠绕着,香气沾着暮色,在躺椅周围织成半透明的纱。

奶奶的蒲扇总是适时地摇起,蒲扇的轻响在檐下慢慢向四周散去。晒干的青蒿被奶奶点燃,压上土块,那袅袅的青烟就浸润了整个场院。竹席铺在青石板上,孩子们躺在上面,看着蓝得像浸在井水里的绸缎一样的天空,听奶奶讲着神话故事。奶奶口中的故事很多很多,像八贤王变成老虎被杨六郎射了一箭回去后一命呜呼,像地藏王为了寻找道场一脚将孤山踏下去三尺不得不选择了九华山,像某某人家的闺女被狐狸精缠上了等等。嘶鸣了一个下午的蝉,也被奶奶的故事吸引,悄然躲在树梢听着奶奶的故事,只会偶尔传来一声蝉鸣,划破夏夜的宁静。而屋旁的竹林,总在风起时摇碎这夏日的燥热,送来阵阵清凉。

奶奶的一生是艰难的。奶奶出生于大户人家,奶奶的父亲年轻时学武,因打擂台伤了人命,在家族的帮助下外出逃亡,来到了这个小山村定居下来,娶妻生子,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便是我的奶奶,因是逃亡过来的,所以生活一直也是很艰苦。爷爷有精神疾病,每到过年时就跑到山顶,不回家,不和家人一起过年。终于在留下了几个孩子之后,爷爷就撒手而去,留下了小脚的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而生活却并没有因为奶奶的艰难而眷顾奶奶,二伯在还不到二十岁时,为了生活挑起几百斤稻子,因用力过猛,生病去世;大伯的妻子难产,母子不保,大伯因此精神受到打击,从此不再和人说话,也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这些都让奶奶的生活雪上加霜。

奶奶的一生是勤劳而善良的。我的父亲初一是在陈村(现在的桃花潭镇)中学读的,因为初次离家,奶奶很想念,就一个人出门步行去看望我父亲。奶奶是小脚女人,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上百里的崎岖山路,不知道奶奶那时是怎么走过来的。但奶奶却从未提及路途的辛劳,而是向我们讲述了路上遇到的让我至今难忘的一件事。在半路上借宿在一户人家,那时候因为自然灾害的缘故,很多人家粮食短缺。奶奶借宿的这户人家也一样,那家的孩子在床上饿了好几天了,眼看就不行了,奶奶把自己唯一的一个饼掰了一半给那个孩子,从而救了孩子一命。然后奶奶是一直饿着肚子看到了父亲又走回家的。

奶奶的一生又是幸福的。晚年的奶奶得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悉心的照料,我们一家虽然也很艰难,但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孝顺奶奶。父亲和母亲对奶奶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几个孩子也总是逗着奶奶开心。记得那时候放学回来,我们几个孩子总是围绕在奶奶面前,和奶奶说着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奶奶也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我们,享受着安宁与幸福。

悄悄的,半个世纪已经过去,当初那摇扇的人已成为老照片,再也没有了那“噗噗”的扇风声,再也没有了氤氲在青蒿烟气里的神话故事,唯有屋旁的竹林仍在风中低语。青苔爬过了第三级台阶,牵牛花开了又谢,而那幸福的时光,就在这檐下雨珠坠落的刹那,悄然流逝。

暮色渐浓,竹林又响。恍惚间,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正追着一只蝴蝶,从廊的这头,跑向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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