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岁月早已将我的心酿成了你们村后的落星潭,任世事变幻,再难惊起半点涟漪。却不料,你在深夜发来的一条信息,像一颗石子,就那么猝不及防投入我沉寂多年的心湖,激荡开层层叠叠的波澜。
你信息的字里行间,透出浓浓的带着慵懒的嗔怪,那么真切,又感觉那么遥远,像是多年前那个充满朝气的少女从天际向我而来。你说读罢我笔下关于家乡美食的文字,勾起腹中馋虫。玩笑般叮嘱我日后莫要再写这些诱人的美食,要多写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我看着手机屏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若说这世上最不食人间烟火的故事,大概就是我们共同走过的那段青春时光吧。那时的我们,青涩而纯粹,不染纤尘,正是最清澈美好的存在。
窗外的雨把路灯晕染成模糊的琥珀,突然发现雨滴坠落的轨迹,竟和你转身时发丝的弧度重叠。我在黑暗中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喜来登大酒店模糊的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有意无意地投射在客厅冰凉的地砖上,形成一格一格的时间光影。希诺玻璃杯杯沿残留的指纹在祁门红茶的香气里若隐若现,像被揉碎的月光撒在记忆的褶皱里。我数着十字绣装饰的时钟齿轮咬合的声响,思念像是永不停歇的潮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卷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在心底反复冲刷成蚀骨的沟壑。在这个被你信息打乱的深夜,那些刻意尘封的往事从指尖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慢慢浮现,竟是渐渐清晰起来。
十六岁那年的冬季,铅云低垂,细碎的雪花如柳絮般纷扬,一场接着一场,仿佛要将整个冬季都裹在绵软的银白里。我和你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从青砖小院的我家,走到红墙黛瓦的你家,又从你家折返回我家。新落的雪一层又一层覆上脚印,将我们走过的痕迹悄然掩埋,可我们依旧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新痕,仿佛要将青春烙印在这段乡村小路上。我不时偷偷瞥向身旁的你。你的睫毛上落了几粒雪,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围巾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白,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朦胧的水汽。我们刻意保持着半步距离,是我想接近却又不敢接近你,还是我们都害怕别人误会我们早恋,就这样若即若离地在雪地中前行。我数着你女式胶靴踩出的梅花印,像是数着我们为数不多的在一起的时光,心中的话像雪一样,虽然能散落一地,却还是未开口就已经消散。我多希望这条路可以永无尽头,让我能把那句带着青涩的话,永远藏在呵出的白雾里。
中考前的最后一个春天,我总是在午后的阳光里满怀期待。踩着乡间小路上斑驳的树影走上那座充满沧桑的小桥,栏杆上充满了蜿蜒的裂纹,像岁月镌刻的皱纹。我站在桥头,静静地等待着你的出现,直到你朝气蓬勃的身影,从村口的稻田边渐渐清晰。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向学校走去,你踢踏的脚步声,成了记忆里最动听的旋律。你马尾辫随着你脚步的节奏跳跃的轨迹,在空气中画出一幅精美的图案。每当远远望见对面走来相熟的人,我们便默契地拉开。你低头踢着石子向前快走,我故意放缓脚步缀在后面,直到熟人走远,才又慢慢缩短彼此间的距离。如今想来,那些欲盖弥彰的举动,或许早就被看穿,成了青春最温柔的秘密。
操场边榕树上的蝉鸣宣告着夏天的来临,白色T恤的领口早已被汗水浸出浅浅的黄渍。你坐在前排,与周围同学谈笑时眉眼弯弯。而在你身后的我,却捧着书本装作用功的样子,不敢和你说上一句话,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整个银河。失落如同藤蔓在心间缠绕,却连轻轻触碰你发梢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佯装专注地盯着书本,目光散在书页上,没有一个聚焦点,耳朵捕捉着你清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收进心底。
青春的剧本似乎千篇一律,我们的故事也终究没能挣脱世俗的套路。当毕业照的快门声敲响离别的序曲,我们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各自奔赴不同的城市。远去的身影,将曾经并肩走过的石板路、细碎的交谈,一一揉碎,洒落在记忆的黑板上。那时的车马很慢,慢到连见面的机会都愈发稀少。偶尔,几页信纸穿越千山万水抵达手中,诉说着各自遇见的新事物,可最想问的那句“你最近好吗”却始终藏在各自心底,这也成了今后漫长岁月里,我们留给彼此的那一抹温柔。
当青春渐渐逝去,我们在各自的生命里浮沉,渐渐断了音信。寒来暑往,在无数个晨昏,我们躺在彼此的通讯录里。可总有一些时刻,在天空中飘起熟悉的雪花时,在某个深夜梦醒时,那些被藏在时光里的往事便会突然苏醒。
偶尔,一个电话,一个信息,就那么突兀地带着熟悉的气息跃入生活。我们时而频繁分享生活,如同那些青春岁月时一样;时而多年销声匿迹杳无音讯,仿若从未在彼此生命中出现过。联系也好,不联系也罢,我都在这里,你都在我心里。
今夜,你的信息又将相隔千里的两颗心拉扯在一起。我在客厅里默默回想,指间的香烟渐渐变短。人,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即使隔着数十载光阴,而那些共同编织的青春片段,却始终是心底深处最柔软的牵挂,像是暗夜里我指尖那忽明忽暗的烟头,温暖着各自生命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