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雨

我的故乡是江南的一座小城，刚进入梅雨季节，小城便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江南的梅雨季总是带着几分缱绻的，往往要缠绵三十余日，将故乡的城里和乡下都浸润得发亮，地下室的砖墙都沁出点点霉斑。可那又何妨？氤氲的水汽里藏着独属于故乡的温柔，每一颗滴落的雨珠都裹着化不开的眷恋，让我沉醉在这湿漉漉的乡愁里。

故乡的雨不同于北国的雨，北国的雨粗犷，给人一种震撼的力量，是真正的天公发怒时的力量，带着冰冷，抽打在人的弱小的身躯上，给弱小者以战抖的威风。

故乡的雨如同江南的女子一样，充满着柔情，充满着蜜意，这才有了“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走在悠长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有了“青石板上传来的的的马蹄声，是那远方情人的脚步”……

故乡的雨总是像被揉碎的月光，簌簌地从铅灰色的云絮里坠落，在我老房子的瓦檐上跳跃成透明的音符。檐角的水滴落，连成透明的珠帘，轻轻摇晃着，将整个世界晕染成一幅洇湿的水墨画。

街道的柏油马路上腾起细密的水雾，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细碎的水花，伴随着一声“哎呀”，便见得有人跳跃着避开。伞下行人的脚步大多是匆匆的，没有女子那悠闲的踱步，踏踏的脚步声与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谱写出一首雨中急行曲。

街边的梧桐树在雨中舒展枝叶，叶片上滚动的水珠，像是它晶莹的泪珠。远处的村庄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一层朦胧的轻纱，将村庄笼罩得如同仙境一般。山是完全被笼罩住了，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只能等待雨过天晴，雨雾慢慢散去，山又会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绿得更加妖娆。一切都在雨中安静下来，褪去了往日的喧嚣，只剩下雨的呢喃，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此刻的雨，和多年前落在青石板路上的那场雨并无二致。同样湿润的空气里，我仿佛又看见了两个青涩的身影正从记忆深处走来。

青石板路蜿蜿蜒蜒一直到你家的村口，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苔痕在水洼间若隐若现。我们撑着一把油纸伞，彳亍着。雨珠顺着伞骨滴落在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叮咚声，与脚步声交织，在雨中荡漾开去。远处水田蒙着薄纱般的雾气，三两粒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农人在雨中忙碌着。那身影在烟雨中若游若止，忽远忽近的吆喝声被雨丝揉碎。

每逢遇见熟识的乡邻，总是慌得垂下眼帘，佯装凝视水田中的雨雾，或是假装数着青石板上跳动的水珠。那些欲言又止的问候，都化作脚下溅起的水花。就这样沿着青石板路往返于你家和我家之间，从一场雨走向另一场雨，从懵懂无知的童年走到青涩的少年，又走到成熟的成年。直到油纸伞也沾满了青苔的气息，我们仿佛要用脚步丈量尽这绵长雨季里，那终究说不出口的心事。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像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字里行间，满是温柔与眷恋。故乡的雨泡软了时光，潮湿的水气漫过老屋的砖墙，那些沁着霉斑的岁月，那些青石板上的苔痕，你我并肩时那抹油纸伞的木香，都在氤氲水气中酿成一坛陈年的酒。我站在时光深处，醉倒在故乡潮湿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