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在生命里的芦苇花
我的家乡依附在长江之滨,是一个约十公里长的沙洲,四面环水,儿时我认为它就是“宝岛台湾”。我在这儿出生,在这儿成长,在这里工作和生活。由于家乡特殊地貌,没有船就无法离开,交通十分不便。但这不影响我对家乡的爱,源于这里是孕育我的摇篮,有我魂牵梦绕的挚爱亲人,有给予我幸福生活的莽莽芦苇荡。“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阁岸斜。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这首《江村晚眺》是南宋诗人戴复古的作品。诗人给我们展现了一幅江村静美的画面:晚霞余晖洒在江边沙滩上,一切显得是那么空旷辽阔。退潮以后渔船斜斜地靠在岸边。这时有两只白色的水鸟站立在水边,看到有人过来,立刻警觉地飞进了芦花丛里。这首诗仿佛就是我家乡的写照。我家乡江中沙洲就是一个渔村,江岸边的湿地里也生长着许多芦苇。生活在江中的人们靠水吃水,靠着芦苇发家致富。小小芦苇对江中村可是功不可没,它让我们村成为芙蓉墩镇经济条件最好的村庄。村里率先有了柴油机发电、第一个在镇里购置了电影放映设备,我们村每个星期都会放映一场电影,那一个个精彩的影片充满了我整个童年,也影响了我的人生路。
小时候我就喜欢芦苇,喜欢她那白白地充满诗意的芦花,喜欢她给我们带来的一切。
阳春三月,芦苇荡里一簇簇新芽从淤泥里探出头来,绿绿的小芽看着都觉可爱。新芽就是芦笋,它可是打牙祭的好食材。待到四月,芦笋已半人高了,此时的芦笋最是鲜嫩可口。沙洲上的妇女、孩子出动了,提篮的提篮,带镰刀的带镰刀,忙得不亦乐乎。每个人都会满载而归。这里得说一下,我们采芦笋是有讲究的,只在密集的地方进行间采,以确保芦苇不受影响。芦笋提回家,母亲先剥去外面的笋子皮,留下嫩黄的笋心,一篮子芦笋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接下来母亲将嫩笋放在锅里焯水,去除笋子的涩味,再将部分鲜笋与腊肉一起爆炒。闻着香已令人垂涎欲滴,待开饭时,一盘时令佳肴很快就被我们如饿狼般一扫而空,留给母亲的只有一个空盘子。多余的芦笋被母亲撕成条状,放在“拼连”上晒成笋干收藏,只等过年再将这些笋干拿出来,放进温水泡发,干瘪的笋条又有了灵魂,配以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红烧,那简直不是一个“美”字了得!
上中学后,我知道了古人对芦花也很喜爱有加。很早的《诗经》里就有记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蒹葭就是青青芦苇开出的白花。不得不叹服诗人的想象力之丰富,在他们眼里,芦苇竟风雅至极,虽染尽秋风,却如一位素衣佳人,在秋水茫茫处迎风而立。诗中有画,画中有人,而凋敝的秋色也被渲染得精致灵动,情思漫漶。我在省城南昌读书时,也有感而发作了首小诗《芦苇》:芦根飘荡如浮萍,遇沙择土能生根,春夏翠绿惹人爱,冬日枯黄如祥云。我记忆中的芦苇生命力极强,而且芦苇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使用的范围也极广。 记得每年到了苇芦的收购季,几乎成了我们全村人的节日。 大人们忙着收割芦苇,我和小伙伴也没闲着,芦苇荡成了我们的乐园:在芦苇丛中躲猫猫;打游击战;拿根杨树棒在里面四处搜寻,说不定就有一窝野鸭蛋或者一只小野兔这样的惊喜出现,这些在那贫穷年代可是极好的美食。 芦苇还是沙洲村民的好帮手。每年棉花收获的季节,沙洲人会用芦苇做的“拼连”来晒棉花。“拼连”制作并不复杂,就是用细绳把一根根精选出来的芦苇秆编结在一起。主要是为了晒棉花,但还可以晒黄豆、花生、芝麻、米皮等等,只不过,晒这些东西前,要在拼连上铺一块棉布,防止撒漏。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三五个拼连。采摘回来的棉花被均匀地铺在拼连上,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干。到了棉花收购季节,江中卖棉的场景如同赶集,浩浩荡荡,喧嚣热闹…… 沙洲人每年的收成是不固定的,大多靠天吃饭。由于紧邻长江,几乎是三年丰收,一年水灾。至今提起1954年的那场大水,一些老人还心有余悸。他们回忆说,当年的长江像发了疯似的汹涌澎湃,加之连日暴雨,大水所经之处都成了泽国。弹丸大的江中沙洲更是瞬间被洪水吞没,如果不是依稀看见露着小尖尖的芦苇,你根本不知道,那里曾经是烟火人间。幸亏人们提前撤离到对面芙蓉墩镇,要不然后果不敢想象。等洪水退去后,不少人家不愿再受这样折腾,抛弃了沙洲。但大部分人还是故土难离,返回故地重建家园。无奈的是,水灾总是难以控制,每年六至八月份,江南雨季来临,长江就开始发洪水,因此江中村防汛是每年的常态,沙洲上的大人小孩都见怪不怪了。 每年到了防汛季,村民就将一捆一捆的芦苇扎在一起,制成“浪靶子”,放在堤岸边抵抗风浪侵蚀,防止汹涌的浪潮直接冲击堤坝。微不足道的芦苇,连在一起竟然成了保护江中沙洲这脆弱土地的救生圈。 防汛对于父亲来说是累并快乐着。喜欢垂钓的他在巡查完大堤后,会就地选上一根韧性十足且笔直的芦苇,缠上鱼线,用小芦柴棒作浮子,一根简易的钓竿就成了。父亲抓来一些蚱蜢作钓饵,每次都不会空手,或多或少钓上几条鱼给防汛成员改善伙食。他也因此成了“头牌”防汛员——年年不可或缺。 待到防汛结束后,那些搁置在岸边的‘浪靶子’也不浪费,摇身变成了极佳的柴火。用这种柴火烧的饭,十分香浓。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我已人到中年。在朝夕相伴中,芦苇已是江中村人无法割舍的一道风景。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再也不用住芦苇房,再也不用拼连晒农作物,人们使用芦苇的概率越来越小,但我心中那片蕴藏无限生机的芦苇荡,那美丽的芦苇花永远摇曳在我的生命里,已融入我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