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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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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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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我可爱的家乡

这些年,客居在北方一座终日喧嚣的城里,乡愁便成了我最忠实而又最磨人的伴侣。它不像潮水,有涨有落;它倒像这北方冬日里窗上结的霜花,静静地、固执地蔓生在心底,待到夜深人静,便显出它纤毫毕现的、清冷的模样来。于是,我的魂,便常常不由自主地,悠悠地荡开去,越过黄河,越过淮水,落回我那桐城去了。

我想着的桐城,不单是地图上一个唤作“桐城”的名字,也不单是几处可资谈助的名胜。我想着的,是它的一种气息,一种味道。那仿佛是初夏的午后,巷口吹来的、挟着些泥土与草木清气的风;又像是老屋天井里,那口水缸中养的青苔,在雨后散发出的、湿漉漉的、微凉的芬芳。这气息,是能沁到骨子里去的。

我的思绪,总先落到那条不知名的、穿城而过的小河上。河不宽,水也不急,终年是那么安安详详地流着。河上有桥,是那种拱形的石桥,桥面的石阶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润如玉,缝隙里长出倔强的青草。少年时,我常爱在桥上一坐便是半日。看妇人们在河边的石埠上浣衣,木杵起落的声音,沉沉的,一声一声,像是敲在时间的鼓面上;看乌篷船慢悠悠地荡过,船家不紧不慢地摇着橹,欸乃之声,搅碎了满河的云影天光。那时的我,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只觉得天地很大,而这一方水土的安宁,是独独属于我的。如今想来,那份“什么都可以不想”的自在,才是人生顶奢侈的物事了。

由水,便自然想到了山。龙眠山是桐城的眉目,远远地、青青地横在天边。我并未深探过它的幽秘,只记得山脚下那些连绵的稻田,秋日里,一片富丽的金黄,风过处,稻浪便一层一层地滚开去,直涌到山脚下,像是给山系上了一条巨大的、柔软的腰带。田埂上走着荷锄的农人,神情是安然的,与这天地、这稼穑,浑然一体。这景象,总让我无端地想起“耕读传家”的古训来。我们桐城人,骨子里大约都浸着这份质朴与沉稳的,走出去,无论是为官还是为文,总脱不了这山、这水、这田地所赋予的底色。

思绪再往里走,便走进了城中的巷陌。是那种青石板铺就的小巷,窄窄的,两边是粉墙黛瓦。墙很高,墙上斑斑驳驳地爬着些苍黑的霉苔,像是岁月写下的深奥的文字。走在这样的巷子里,脚步会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那一份沉寂。偶尔,一扇虚掩的木门里,会飘出几句黄梅戏的调子,糯软的,带着水汽的,听不真切词句,只觉得那腔调悠悠地转着,转得人心也软了。这巷子深处,或许就藏着“桂林方氏”或者“张氏宰相府”的旧宅。那高耸的马头墙,那精雕细刻的梁柱,虽已显了颓败之相,但静静地立在那里,仍自有一种不言的威仪。你从它面前走过,仿佛能听见几百年来,那无数桐城士子诵读诗书的清音,那“桐城派”古文的义理与辞章,似乎就氤氲在这潮湿的空气里,供每一个后辈呼吸。我这才恍然,我所思念的,不单是故乡的风物,更是那风物背后,一层层累积起来的、沉甸甸的文脉与光阴。

前些年回过一次桐城,城已大变,新楼迭起,街市繁华,几乎认不出旧时模样。我像一个陌生的客人,惶惑地站在街头。然而,当我无意中拐进一条幸存的老巷,听见那一声久违的、拖着长长尾音的“麻糍——”,嗅到那熟悉的、油炸撒子的焦香时,我的眼眶猛地湿了。那片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我回来了。

这思乡的滋味,是五味杂陈的。它甜,甜在回忆里那些无忧的辰光;它又苦,苦在归期难卜,旧梦难温。它像是一坛深埋的老酒,日子愈久,味道愈是醇厚,也愈是醉人。今夜,在这北国的楼头,秋风又起,我仿佛又看见了那条小河,那座石桥,那青黛色的龙眠山。它们在我心里,不是图画,倒更像一曲幽远的笛音,几个清亮的音符,便能串起我全部的童年与少年。

桐城,我可爱的家乡。你是我文章深处的风骨,是我梦境里永恒的底色。我这远行的游子,身上永远带着你的印记——那是一条无形的、文化的根,它深深地,深深地,扎在你温厚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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