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园在枣庄老城西,内有土石山,没什么景致,人们便不屑一顾。直至有一天我途经,听到歌声,闻得鸟语,忍不住拾级而上,才知道朴园有了不可小觑的一面。
一
迎面一条蜿蜒的沙石小道。一些落光叶子的树木,枯草,野苇,荆棘,与青绿婆娑的小叶女贞,分披道的两旁。
高空,成群的鸟雀立在闪闪发亮的银灰色枝条上,以带有古老密码的语言,呼朋唤友,间歇着歌唱。
再往前,小道右侧一道篱笆。篱笆上吊着几个干瘪丝瓜,缠绕些铁线一样的牵牛花藤蔓,紫、粉花儿鲜艳,群蜂嗡嗡飞绕。
篱笆内是一片菜地,地片很小,菜畦不怎么规则,却种着蒜苗,菠菜,小葱,苔菜,韭菜,胡萝卜,香菜等十余种小菜。
这时,一位大姐从前方走上坡来,在菜园的高处站了一会,遂弯腰侍弄起脚下的一些塑料袋,几个盛过食用油的塑料桶。我心想她在这里能捡些什么破烂?
听得动静,大姐抬起头,我们相视而笑。
原来大姐是这小菜园的主人,姓汪,名翠儿。翠儿姐住西边的楼里,属于城中村居民,退休金微薄,好待儿女都工作了,暂且没啥负担。
朴园原是他们镇上的一个废弃矿井,塌陷成了荒滩,改造景致后,边角空下的,被勤快的翠儿姐开垦种菜。为保菜的绿色,她从养殖场弄来些牛羊粪施肥。
翠儿姐说,春天才好呢,朴园的树绿了,花开了,成鸟的王国。燕子,布谷,喜鹊,画眉,成群的山雀……山上山下到处都是鸟声和鸟影。也别说,有了这些“邻居”,人起的早了,朴园走走时,捎带给菜园浇水捉虫子。
她还说,这些鸟可能了,果子一成熟,哪棵树上的最甜,它都知道。尤其秋柿子熟了,没人摘,它们先啄开一个小口,一点点往里吸,最后剩个空壳,从不浪费。但吃饱了并不急着飞走,而是拍打着翅膀,立在枝头唱歌给你听。
我听出翠儿姐内心的喜悦,致使心里也欢喜成一片,遂告诉她,到时候一定来感受感受。
二
在前方,一袭紫衣灰帽戴口罩的人,端坐在一棵银杏树下低头侍弄什么。待我走近些一看,他胸前是把葫芦丝。我绕到他跟前,笑了,他抬头看我。原来不是“他”,是位75岁的阿姨。
阿姨向我示意身旁的绒布包裹着的几个石墩“坐哈!”。我没坐,打量起她的“地盘”。从这棵挂着少许金色叶子的银杏树往前,是一片碾压得光溜溜的空场地,一间房大小,周遭砖砌的花边,外围是些春季开花的紫叶李。
这里是朴园的西南边,与翠儿姐的菜园在同一水平线上。往东和北是朴园的土石山,坡下西面和南面则是空阔地带——近百亩的花海,花儿都凋谢了,从近处看到些光秃秃的茎杆林立。空场地处成绝佳的观景台。
阿姨说,他们在这一片场地上没少下功夫,光沙土用了好几车,然后一遍遍碾轧。她眉飞色舞,“你不知道,从春至秋花开遍野,漫天的香气能将东湖的大小鱼都熏得昏死过去。”
阿姨口中的东湖,就是与朴园仅马路相隔的公园内的人工湖。朴园,就是由那里挖掘的土石建造的,起初没啥景致,鲜有人来,反而成为鸟儿和多种小动物的天堂。
这时,阿姨不等她的伙伴们来,便开始吹奏。悠扬的葫芦丝声,在这一片宁静之地,让人心旷神怡,恍若世外。想那隐于市的古人,也正是选择这样的闹市之隅,从生活撤退,回归自己的内心吧。
三
在朴园田园诗般的时空里,土石山并不高大,山上却是难以置信的平阔,茂林、修竹、亭子、成片的藤蔓植物和花草,一样不少。花砖砌边的石径在其间蜿蜒,分隔成无数的“版图”。亭子巍然耸立,彩虹条纹的长椅供人们休憩。通往山下的小道是人踩出来的,脚窝深浅不一。
一块“版图”上,两位老者谈笑中下棋,阳光透过树枝间隙,落到棋盘上成斑驳的光影。他们指尖轻落棋子,仿佛每一颗子儿都承载着过往的记忆,不老的时光中,享受着彼此的陪伴和岁月的静好。
另一“版图”上,一群中老年男女,被一个漂亮的女孩引领着,随着扩音器里的音乐节拍跳舞。女孩双臂舒展,步步莲花的舞姿,如潺潺的流水、春日里的和风,紧随其后的叔叔阿姨们以同样的舞姿,摇曳出优美的曲线。从扯的横幅上看到,他们是湖西小区居民,将代表居委会参加区里的一项娱乐竞赛。
一位练太极者,身着一袭宽松舒适的浅蓝色练功服,从那轻盈步履中,看出她发于内而行于外的力那样自如;她平和的面色中,内敛而深邃的眼神,时而凝视远方的一点,时而微闭双目,仿佛与周遭的尘世隔绝,唯自己与所练的拳法相融。
我不好打扰他们,便循了小道前行。月季枝条拂到脚面上,青黄色的叶梗间尚有迟开的小花,冷艳芬芳。不知蜜蜂为什么不来这儿?
前方的亭子间传来《十八里相送》的男女对唱,一边还录着视频。看着我,大姐仰起眉梢微微一愣。我朝她摆摆手,然后绕过亭子,走下山去。
四
我顺着电瓶车车轮的泥痕南行,远远看到前方树丛中的一所简易棚屋,想过去探个究竟,忽然狗吠,看不到狗影子,但只要我一抬脚,它就狂叫,我止步,声又息。棚屋人看是不在。
也罢,狗阻止我前行,但阻止不了我四处张望。在棚屋右侧的大片空场地上,一些蜂房,嗡嗡声中,蜜蜂正从蜂房下侧的火柴盒大小的“门洞”飞进飞出。多么可爱的小精灵,天冷了还忙碌。
我数起蜂房,数到三十几只便乱,接着再数,又乱。自叹不如一只蜜蜂,飞至十多里外,采了蜜返回来尚能找到自己的巢。
并且发现,在每个蜂房“门洞”上缘,都订着一个倒扣的一次性纸杯,甚是疑惑。划开手机查询,方知是蜂王的“婚房”。等美丽的新王后诞生了,这位伟大的“祖母”,将面临物竞天择。但有的老王后仍还可以发挥余热,繁衍新蜂群。
防止狗的乱吠,我只好重上山,绕到棚屋后的南坡下去。面前是朴园的东南边。一条至东往西蜿蜒的砂土坡道,通至吹葫芦丝的阿姨那里,再往东是林带,林带边即是马路和东湖公园。
一块青石赫然耸立在面前,雕刻着红色的“朴园”大字很醒目。
朴园的确是朴,而“见素抱朴”不正是它的蕴意?幽静与热闹作陪,繁华与朴素为邻。当你真正读懂了“朴园”,才知道它有不可小觑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