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童光红的头像

童光红

网站用户

诗歌
202507/15
分享

哭不出来的感受

                        我是男人,不能哭

凌晨三点,台灯在简历上投下昏黄的圈。

第三十七份电子投递记录停在23:47,对话框里HR的"已读"像块冰,硌得指节发疼。

我摸黑翻出抽屉最深处的工牌,十年前公司年会上发的,银底烫金的"人力资源部主管",边角早被摩挲得发毛,倒比现在这把年纪还精神些。

厨房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

"又翻旧纸?"她的声音裹着隔夜的怨气,"明早的稀饭在锅里,凉了别指望我热。"

我应了一声,喉结动了动。这声"哎"卡在喉咙里,像粒咸盐,硌得气管发痒。

年轻时带新人,总说"职场人要学会把情绪嚼碎了咽"。现在倒好,真成了块嚼了半辈子的干馍,渣子都咽进胃里,剩一口酸水在嗓子眼晃。

简历上的照片还是五年前的,头发黑得像染过。

现在照镜子得开暖光,两鬓的白茬子扎得人眼酸。上周去面试,对方扫了眼我递过去的资料,指尖敲着桌子:"我们这岗位要能跟95后熬大夜的......"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带过二十多个95后,他们管我叫大哥",可话到嘴边又软了,谁愿意听一个快退休的老头讲"当年"?

床头柜的电子钟跳成3:17。

她翻了个身,枕头发出窸窣的响:"明天把你那破西装挂闲鱼吧,占地方。"

我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痕,想起上个月在小区遛弯,遇到前下属小林。他拍着我肩膀说:"大哥,要不我来帮你内推?"我笑着应下,转身却在楼梯间把他拉住:"别真费心,我这把年纪------"

不是怕麻烦,是怕他说"大哥你现在怎么这么没劲"。

厨房的碗碟还在响。

我摸黑起来收碗,指尖碰到凉透的粥,像碰着自己这把老骨头。

年轻时安慰被裁员的同事,总说"男人哭什么,咬咬牙挺过去"。现在才懂,有些坎不是咬咬牙就能过去的,是牙早被生活磨平了,咬下去只敢用牙龈。

窗外的路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我摸到茶几上的纸巾盒,抽了张纸按在眼角。

湿意洇开一片,像朵开在深夜里的昙花。

可天快亮了,我得把脸擦干净,把皱巴巴的简历抚平,把那句"我是男人,我不能哭"再嚼一遍,咽进胃里。

毕竟,总不能让灶台上的粥,也跟着凉透了吧。

                      在太阳的酷刑下

玻璃幕墙把正午切成碎银,我数着地砖缝里的光斑,第七块是裂开的,像昨天面试官皱起的眉。

衬衫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在锁骨处晃荡,像句没说出口的"抱歉"。刚才在洗手间镜子前,它还沾着我反复擦拭的薄荷味,为了掩盖紧张时咬破的唇,那点铁锈味太像败北的证据。

现在阳光正往皮肤里钻,比考官的目光更无孔不入。后颈被晒得发疼,像有人举着微型焊枪,沿着脊椎一寸寸熨平褶皱。我摸了摸公文包,里面装着揉皱的简历,边角翘起,像只垂死的蝶。

街角的便利店飘来冰可乐的甜,我站定,看冷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恍惚看见自己二十岁的影子:攥着简历在招聘会的人潮里挤,额发沾着汗,却觉得整个夏天都在发光。那时的太阳多慷慨啊,晒得人骨头都是热的,以为所有灼烧都会酿成蜜。

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太阳是块淬了盐的烙铁,每道光都带着审视的重量。穿西装的男人走过,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像倒计时;穿吊带裙的姑娘啃着冰棒,甜汁滴在地上,很快被阳光舔得无影无踪,多像我刚才在面试室说的那些话,精心准备的台词,最后都融化在对方礼貌的沉默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大姐发来的消息:"热吗?记得涂防晒。"

我盯着屏幕上的蓝光,那抹冷白突然刺得眼睛发酸。原来最痛的不是失败本身,是所有人都在继续生活,只有你困在某个午后的阳光里,反复咀嚼那句"我们觉得你不太合适",像在嚼一枚晒干的柠檬,酸得连眼泪都要蒸发。

蝉鸣突然拔高,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很久。

汗水顺着脊背滑进腰带,把衬衫粘成一片,像块被揉皱的旧地图,标满所有走不通的路。风从巷口吹来,裹着施工扬尘的燥热,我忽然想起考官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需要更有韧性的人。"

韧性?现在我站在太阳底下,看自己的影子缩成脚边一小团黑,突然懂了。

所谓韧性,或许就是把自己摊开在烈日下,任阳光把伤口晒成痂,再在痂上重新长出皮肤,哪怕新长出的皮肤,依然会在某个相似的午后,被同样的阳光灼得生疼。

我低头看表,三点十七分。

阳光正从东南方斜过来,在我脸上割出一道明暗的界线。就像命运的分野,一边是还在冒热气的失败,一边是尚未开始的、同样滚烫的明天。

蝉还在叫,一声比一声急。

我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往地铁站走。汗水滴在地上,很快被阳光收走,只留下一小片更白的痕迹,像句没写完的诗,等着风来续。

                        行乞工作

清晨五点的风裹着露水,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碗沿结着层薄霜。

这是我今天的第一块“石头”,它得滚过三十七条人行道,撞碎二十八次路人的匆忙,最后停在某个塑料袋旁,被两枚硬币轻轻垫高。

地铁口的磁砖缝里长出青苔,像去年冬天我啃过的冷馒头。

我数着步数:左脚迈出第三块砖时,保安的橡胶靴会碾过我的影子;右脚抬到第四块,早餐铺的蒸笼会腾起白雾,模糊我的“劳驾”。

石头在碗里滚,滚成我喉间的咸,滚成指节抵着水泥地的钝痛,那枚被蹭掉的皮,正渗着血,像极了山脚下未干的岩屑。

雨落下来时,石头变沉了。

我蜷在老巷子的屋檐下,看伞骨撑起的天空碎成星子。卖豆浆的阿婆往我碗里丢了一枚硬币,说:“你这娃,比我家那只讨食的老黄狗还可怜。”

硬币落进碗的声音,像碎冰撞在肋骨上,叮——当——我数着,一枚,两枚,三十七枚,刚好够买半块烤红薯,热乎气能从喉咙滚到胃里,把冻僵的石头焐软些。

黄昏是块最硌脚的石头。

商场的霓虹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被踩扁的蛇。便利店的玻璃映出我:破棉袄沾着油渍,头发结着草屑,活脱脱块会喘气的顽石。

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蹲下来,往碗里放了张皱巴巴的五元:“阿姨说,你这样推石头的人,心里该有座山吧?”我抬头,她的校牌在暮色里闪,像颗突然坠落的星。

山?我的山早被推散了,在房东拍门的夜里,在医院缴费单的褶皱里,在大姐寄来的药瓶上,那座山早碎成了满地的硬币,得一颗一颗捡,一颗一颗滚。

深夜收摊时,我坐在公交站台的铁椅上,把碗里的硬币倒在手心。月光漫过来,给每枚硬币镀层银边,像极了西西弗斯推过的那些石头,在山顶闪着冷冽的光。

风掀起我的衣角,我摸到贴身的布包,里面装着大姐的药方、妹妹的录取通知,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这些比石头轻的东西,压得我腰都直不起来。

又一天开始了。

我把碗扣在头上当笠,踩着自己的影子出发。石头的路没有尽头,可我数着指节,数着碗沿的豁口,数着每个清晨落在睫毛上的霜,突然懂了:原来最狠的惩罚不是石头永远滚落,而是你明知它会滚落,却要在滚动时,给路过的人留个温暖的凹痕。

此刻,我的影子正贴着地面,像块移动的岩石。

而碗里的硬币还在叮当作响,那是山的心跳,是顽石的呼吸,是我在永夜里给自己凿出的微小的光。

                   把委屈写进诗里

闹钟在6:17咬碎寂静时,我数了数桌面,七份皱巴巴的简历,三只空咖啡杯和一张被揉成团的自我介绍,正躺在垃圾桶里,像具小小的尸体。

打印机吞吐着第27份简历,墨迹未干的"应聘岗位"四个字,在A4纸上洇成浅滩。

我对着玻璃幕墙整理领口,倒影比昨天更薄,薄得能看见二十三楼的穿堂风,正穿过我空荡的胸腔。

地铁站口的电子屏滚动着"急招",红底黄字,像一块溃烂的伤疤。

穿西装的男人把公文包夹在腋下,脚步快得像要踩碎地上的光斑。而我的皮鞋跟,正一下一下叩响地面,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句没说出口的"我很合适"。

下午三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姐发来的视频,她举着阳台上的绿萝,说:"你看,新抽的芽多嫩",我对着镜头笑,把"面试未通过"的消息咽回喉咙,像咽下一颗没泡开的茶叶。

深夜的台灯还亮着,电脑屏幕泛着冷光。我在招聘网站反复刷新,鼠标点击声像秒针在割肉,茶几上的凉白开浮着层薄灰倒映着我,眼睛里爬满血丝,头发翘成被风揉乱的草稿纸。

凌晨两点,我翻出大学日记本,扉页上写着:"要成为照亮世界的人",墨迹已经褪成淡蓝,像块洗旧的方巾。

突然想起投给某家出版社的简历,附的那篇短文里,我写过:"所有未拆封的信,都在等一个春天"。

现在,窗外的路灯灭了一盏,剩下的一盏,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长过简历上的每一段空白,长过地铁里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停顿,长过镜子里那个还在对着空气练习微笑的人。

我把明天的简历又检查了一遍,折痕理得更平整些,然后在备忘录里打上一行字:"今日投递32份,失败32次,但第33次的模板,要多加一句'我仍在学习如何与世界,温柔对撞'"。

台灯在凌晨四点打了个盹,我轻轻合上电脑,听见窗外有露水落地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某粒种子

在黑暗里,悄悄拱破了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