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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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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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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鸟啄破的秋霞:散文诗五章

1

檐角悬着半枚橘,是秋把最后的热揉进云絮。

风过处,瓦楞上的光便软下来,像融化的蜜,正往青灰的砖缝里渗。

一只鸟从竹丛里扑棱棱飞起,尾羽扫过晾衣绳。它许是见了那团悬着的橘,喙尖先试探着碰了碰,像孩童拨弄糖罐边沿的指节,轻得几乎要缩回去。可到底还是落了下去,脆响从云层裂开条细缝,橘色便簌簌往下掉。

碎金落进瓷缸,惊得半尾红鲤摇尾;碎金落上窗棂,把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染得更艳。鸟歪着头看,喉间滚出细碎的啼鸣,倒像是替那被啄破的霞,在说些无人能懂的话。

最后一滴橘色坠在老井沿,水面荡开的涟漪里,还浮着半片未散的虹。鸟扑棱棱飞走时,尾羽扫落的几星光,正落进它脚边的芒草丛,像撒了把星星的籽。

2

瓦当上的光斑成了月牙,缺了角的那一边,还凝着点暖褐,像谁不小心打翻的茶盏。

溪涧里的碎金游得慢,沾在青苔上,便成了苔衣上的金纽扣。

草叶承接得最是小心,每片碎光都伏在叶脉凹陷处,像婴儿蜷在母亲臂弯。

有片碎光滚到蚂蚁洞口,蚁群顿了顿,排着队来抬,却怎么也抬不动,原来那不是光,是秋把心事碾成的粉,轻轻一触就要散。

晒谷场的竹匾空着,昨夜的稻谷已收进仓。

碎光落进去时,竹篾的影子便爬上来,把光割成细条,像谁在翻一本旧书,页页都是透亮的纸。

风掀动竹匾边角,几缕光漏出来,在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河,河面上漂着半片梧桐叶,叶脉里流着金。

最妙是落在老墙根的那片。

墙缝里的野菊正开,碎光渗进去,花瓣便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连花心里的蜜都泛着光。

蜜蜂撞进来时,翅膀沾了满身碎金,飞起来像拽了条光的尾巴。

3

老妇蹲在阶前,枯枝似的手指接住一片碎光。那是落在青石板上的,边缘还沾着橘色的余温。她凑近些看,皱纹里便落了光,像年轻时在灶膛前添柴,火光照亮的脸。

"阿婆,看啥呢?"小孙女儿踮脚凑过来,发辫上的红绳晃呀晃。

老妇把碎光轻轻放在她掌心,女娃"呀"地叫一声,摊开手时,光却顺着指缝溜走了,只余下掌心里一点暖。

院角的桂树抖了抖,碎金落了满头。

老妇仰起脸,让光穿过白发,发间便缀了星星。

她想起五十年前的秋,也是这样的傍晚,她和情郎坐在晒谷场,他捡了片枫叶别在她鬓角,说:"你看这光,多像要把日子揉碎了,再重新捏出个甜。"

风又起时,碎光漫进灶屋。

陶壶里的水正"咕嘟"响,壶嘴冒出的白汽里,竟浮着几点橘色。

老妇舀水时,水瓢里盛着光,喝进嘴里,甜丝丝的,像那年他塞给她的糖。

4

暮色漫上来时,碎光开始往回收。像涨潮的海,把撒出去的贝壳一颗颗衔回沙粒。

瓦当上的月牙不见了,溪涧里的金纽扣沉进青苔,草叶上的光籽被夜露裹住,成了颗颗透明的珠。

最后一线橘色沉进山坳,鸟在巢里理着羽毛。

它许是倦了,许是明白有些东西,本就该是完整的,就像云聚成霞,又散作星,就像春生夏长,秋落冬藏,天地从不说破,只把故事叠进风里。

老妇的窗棂暗了,她吹灭灯,月光漫进来。

可她知道,那些碎光没走,只是换了模样。

在瓦当的纹路里,在桂树的年轮里,在孙女儿的发绳上,在每一片将舒未舒的蕨芽里。

虫鸣渐起时,有细不可闻的响动。

是碎光在生长,在泥土里拱动,在树根下缠绕,在花的蕊里酿蜜。

它们等着,等下一个黎明,等第一缕风来,把它们重新串成霞,或者,串成更温柔的模样。

5

春芽顶破冻土那天,老妇在园角埋下个陶罐。里面装着去年的碎光,还有她捡的桂花瓣、松针,和孙女儿掉的第一颗乳牙。

雨落的时候,陶罐里泛起涟漪。

碎光醒了,在泥水里游,游过冻硬的土块,游过解冻的蚯蚓,游向一丛早醒的野樱。

樱树抽新芽时,芽尖上便凝着点橘色,像谁悄悄抹了层蜜。

夏蝉鸣得正欢时,碎光钻进了蝉蜕。

空壳挂在枝桠上,傍晚时便会发光,像盏小灯,引着迷路的萤火虫。

孩子们举着网兜来捉,却总也捉不到,原来那光早顺着他们的指尖,爬进了眼睛里,落在了笑声里。

秋深时,陶罐上的泥封裂了道缝。

碎光涌出来,比去年更亮,更暖。

老妇坐在檐下,看它在云里游,在瓦上跳,在溪涧里唱。那只曾啄破霞的鸟又飞来了,停在她的肩头,尾羽扫过的地方,便落满细碎的光。

原来所有的破碎,都是光的另一种生长。

就像种子要裂开壳,蝴蝶要挣破茧,就像岁月要揉碎旧的日子,才能捏出新的春天。而我们站在光里,既是拾光的人,也是被光拾的人。

2025.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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