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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体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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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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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湾书场

冬夜,河滩灯光稀疏。有月光的夜里,只有我们这些捣蛋的孩子在打仗,亦或喊“棘棘林、砍大刀”。乡亲们为了省灯油,及早就灭灯睡觉了。黄河滩的夜,在老家来的更早一些,也更长一些。

像我们老家的小村庄,是唱不起一台大戏的。闷了一冬,开春公社大抵会请县剧团唱几天戏。唱的曲目大多都是《朝阳沟》、《红灯记》《杜鹃山》等,戏唱的再好,也不抵广播里放的顺耳。

印象深刻的,还是如约而至的说书人。

初夏、仲夏,河湾人家开始躁动起来。这时,瞎子老刘和他徒弟就会到我们这儿转悠。有还愿的人家就会挽留他们住下来,管吃管喝在这儿唱几天大书。真没有还愿的,各小队里也会凑份子,把他们留下来说几天书;不过他们走时带不走钱,就只能带走三升两升的粮食。

夜幕刚刚笼罩河滩,在村中一棵大椿树下,一张三斗桌,老刘的家伙什儿已摆放齐束,马灯高悬,三脚架上牛皮小鼓有节奏的响起,剪板脆亮,坠胡悠扬,荒台打起来了。

老刘的徒弟座在桌子一侧拉坠胡,老刘连打剪板带敲鼓。这时社员们三三两两围拢过来,或掂一板凳,或拾半截砖,或就地而座,形成扇形的观众席。说书,开场白是少不了的。俗话说“说书不说书,上场先做诗”。老刘那沙哑且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便响彻书场。

老刘是河南封丘人,出生在一个穷苦家庭,从小因为视力问题,无法正常生活,被一个好心的坠子师傅收留。他学坠子非常刻苦,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听力和记忆力都特别好。师傅传授的唱法书词,他都能学会记牢,再加上嗓音沙哑洪亮,很快就能跟着师傅上场说书了。因为他在坠子里杂糅了多种地方戏唱腔,自成一派,被我们这里的社员戏称“瞎说”。

老刘上场就是一首定场诗:“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树上鸟多音杂乱,河里鱼多水不清”。“四句为闲言,八句为提纲,十六句为导引,引出残书半卷;诸位明公、老少爷们儿,莫嫌我拙口笨腮,胡蒙熏耳,鸦口乱崩,咬字不清,道字不明。你们大家就稳坐前排,看说书的推开那牛皮蒙的小鼓,磕开那飘江过海的三块木板,给大家说唱一段,消愁解闷一回来呀-啊-啊”。

老刘,开书了。老刘的嗓音粗哑,唱起来老有断气儿的感觉:“未曾说书请、请、请,请的是老少明公众位先生。你且留心,慢慢的品,你要是吵闹,可听不准,倒怪老刘说书,咬字不清呀啊”。

我最喜欢老刘的开场小段儿,虽然还不十分理解其中的含义和故事,却不妨碍我对他那破喉咙哑嗓的喜欢。

他惯常唱:“道得是三皇五帝,夏商周。英雄五霸就闹春秋,顷刻间兴亡谁过手!青史几行谁把姓名留,北邙山有无数荒坟墓,前人种田都由后人收,说甚么龙又争来虎又斗,善恶到头就终有收,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就年年年。富贵之家有有有,贫困之人可就寒寒寒。升官发财得得得,俩腿一蹬也完完完”。又唱“名利二字一堵墙,是人俱在里边藏。有人跳出墙之外,不是圣人就是王”。“说的是,太阳西出往东落(道光);顺手牵住老龙角(乾隆);十斗谷碾了九斗米(康熙);有病只需一副药(顺治)。这个说你说的小段俺都会,你可知十个会唱九不同”。“小段说吧,咱归正本了,我问恁啥书最爱听:爱听文来爱听武,爱听奸来爱听忠?爱听文咱唱包公案,爱听武来说梁山英雄。爱听忠咱来唱杨家将,爱听奸来说王强老奸佞。爱听哭来唱孟姜女,爱听笑来说貂蝉女花容。半文半武咱唱瓦岗寨,半忠半奸咱说刘公卿。半哭半笑天门阵,半素半酸白蛇小青。老汉爱听的包公案,少年爱听的梁山兵。姑娘爱听孟姜女,老婆爱听那小桃红。我一人难称恁百人的意,今天咱唱一部大书奉献明公”。

老刘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眼也几近失明,唱坠子时徒弟拉坠胡伴奏,他脚打梆子一手打剪板,一手敲鼓,唱腔高亢酣畅,声情并茂,他善于在坠子书中融入河南梆子曲剧等特色唱腔。说书作为谋生手段,老刘一唱就是几十年。老刘的坠子书多为劝说世人敬老重义行善,在农村城镇都有市场。在我们这里更是妇孺皆知。赢得了社员们的喜爱。

他演唱的《罗成算卦》、《拉荆笆》、《老来难》、《报母恩》、《十大劝》等小段曲目风靡当地。老刘大多夏天来我们这里,他酣畅淋漓的演唱,打动了无数观众。他的唱词嬉笑怒骂,好听也耐听,听一两遍之后就更喜欢。

值得一提的,是他唱的《罗成算卦》,讲的是气短自私的罗成,瞒过世人却终遭天谴的故事。故事语言真切对比强烈,把人性丑恶因果报应表现的淋漓尽致,形成极具艺术形象的善恶观。虽然老刘是为生活所迫,不停的走村串乡唱书,在文化极度贫乏的时代,却给广大百姓带来了欢乐和艺术享受。

后来有了收音机,有了刘兰芳大师的《岳飞传》、袁阔成先生的《三国演义》、单田芳老师的《童林传》、田连元老师的《小八义》;听说书的欲望就淡了下来。

今年马街书会的书状元焦军芳,也唱《罗成算卦》。她的唱词与老刘的唱词大有不同,虽然焦军芳的唱词更规范唱腔更合理,圈粉无数。但我回味起来,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老刘的“破喉咙哑嗓”。焦军芳,唱不出老刘的沧桑和悲凉来。

老刘,今年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吧;他有可能,也唱不动坠子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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