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黄沙漫卷处,暮色正将天地熔铸成青铜古器。
每一粒沙都裹着岁月的褶皱,在风蚀的纹路里,藏匿着远古驼铃的余韵与未来星辰的微光。
当黄昏的笔触抚过戈壁,苍茫便不再是视觉的单行道,而是灵魂与天地共振的交响,在寂静深处,奏响永恒的诗行。
一、
暮色总以悄无声息的姿态,将大漠织进它的暗纹里,巨翼般铺展的阴影,仿佛要将整片沙漠拥入沉睡的怀抱。
风突然敛了声息,沙丘上原始的沙纹便如大地龟裂的旧伤,在夕照下泛着残酷的光泽。
干裂的唇吻被夕阳镀成铜色,似风沙打磨千年的铜镜,映不出面容,只映出时光的沧桑。
咒语在暮色中疯长,如苍鹰盘旋,等待着攫取某段被遗忘的往事。
大漠在暮色里微微震颤,沙浪翻涌却不闻声响,恍若万马在虚空中奔腾,或是沉睡的巨兽在梦中辗转。
寂静深处,声音如流沙般缓缓浮现……
驼铃的悠远、古寺钟声的苍凉,还有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低吟。
一个身影缓缓升起,在沙丘之巅凝成一座瘦小的雕像。凝望间,红莲自沙海绽放,燃烧着倔强。
忽然,浑厚的长调从地底破土而出,似古泉奔涌,如闷雷滚过荒原,涤荡着每一寸干涸的灵魂。
黄昏的网被撕破,身影顺沙而下,扬起的沙尘化作黄龙游走。
胡杨奋力生长,伸向遥不可及的天空,枝桠如等待的手臂,却等不来星星与飞鸟的栖息。
待暮色倦了,寻一处驿站安歇,只留黄沙与冷月,在天地间铺展成一幅褪色的古画。
二、
篝火轰然跃起,像坠落人间的星辰,在黄昏的画布上点染出炽热的亮色。
大漠固执地伫立在昼夜交界处,如一位不肯低头的巨人,与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对峙。
水,成了这片土地致命的软肋。
痛苦如无形的网,将每一寸土地困在干涸的囚笼里。伸向黄昏的心灵,尚未凝聚成坚韧的堡垒,便被沉重的暮云压弯了脊梁。
焦黄的沙棘叶在风中狂舞,似浴血的旗手;疲惫的骆驼倏忽闪现又隐入沙尘,烧焦的皮毛气息里,浮动着战场般的惨烈。
纤细的梭梭草如执着的战士,用根须死死攥住流沙,在生死边缘无声抗争。
暮色似被撕裂的锦缎,渗出暗红的血。大漠袒露着褐红的肌肤,如一块烧红的赤铁。
终于,牧驼人骑着骆驼冲破沉默,如闪电劈开夜幕。当湿润的声响传来,裹挟着水的气息,大漠的命运便在这神奇的黄昏里悄然转折。
暮色瞬间温柔如少女的容颜,永恒的词汇在沙砾间流传,将万物擦拭得洁白光亮,大漠奏响沉郁的乐章,沙丘的脊梁起伏如波涛,奔涌向前……
三、
谁能料到,刹那间,辉煌如星辰坠落,将大漠装点成神秘的帝都。
黄昏的天幕上,龙凤之影若隐若现,似远古的图腾在诉说不朽的传说。无数沙丘在夕光中化作祈祷的信众,身披金色纱幔,静谧而神圣,却又转瞬即逝,如同夜空中的流星。
声响如潮水般从大地深处、苍穹之巅汇聚而来,凝固的时光突然迸发出沉雷,沙岩堤岸崩裂四散。
大漠古老的灵魂在风暴中激荡,将黄昏拧成璀璨的光环,炽热如燃烧的烈日。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黄昏被万只凤凰簇拥,绚丽如霞。
夜,竟也怯生生地徘徊不前,不敢轻易打破这神圣的宁静。
四、
大漠的太阳如一辆疲惫的勒勒车,在黄昏的幽径上缓缓滑行,终于坠入地平线。
夜的气息浓烈如烈酒,狂风裹挟着沙砾,如恶魔般呼啸而来。干燥的尘雾张牙舞爪,流沙如毒蛇般无声蔓延。
每一声沉重的嘶鸣,都让大漠不堪重负。
胡杨干枯的枝干在绝望中崩裂,似大地痛苦的呜咽。龙吟消逝,大漠低垂着硕大脑袋,贴近心脏跳动的地方,像一位垂暮的巨人,向苍天诉说最后的不甘。
它渴望清泪的祭奠,却干涸如枯井。
唯有以古老雕像的姿态,默默伫立,守望着千年的孤独。
若有甘霖降临,暮色或许会丰腴如美人,大漠或许能在火焰中重生,芨芨草与骆驼刺或许能在雨中挺直脊梁。
然而,天空依旧空寂,希望如浮萍漂泊,青春不再,爱的果实酸涩,石头粗糙如岁月的皱纹。
沙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陶罐在暮风中低鸣,似在追忆丝绸之路的繁华,又在悲叹今日的落寞。
当黄昏最后一瓣花凋零,大漠便沉入夜的深海,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尾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人们踏入这片大漠,眼前的景象令人惊愕。
它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唯有装满寓言和谜语的葫芦,在宽广的胸脯上轻轻摇晃。
或许有人曾窥见其中奥秘,可这天地间的深邃谜题,至今无人能真正参透。
刊发于《黄河文学》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