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从敖包山的豁口奔涌而来,裹着青铜色的暮霭,将层层草浪揉成泛黄的宣纸。
马兰花开作大地钤印的邮戳,用深浅不一的紫,把游牧的月光拓印进达茂草原褶皱的年轮里。
二、
小满的雷声震碎冰河封印,草根在泥土里泛起痒意。蜷缩的芽孢噙着露水磨利尖牙,将冻土的壳啃出细缝。
腐草堆间忽有几点紫星浮涌,像萨满酒囊倾洒的奶酒,转眼漫过南坡北洼,把艾不盖河系成一道紫绸腰带。
勒勒车碾出的辙痕里,嫩芽正钻出地面,那是春天遗落的针脚,将大地的褶皱细细缝补。
三、
马兰花是未破茧的蝶翅。
五枚薄绡敛着蜜色星云,褶皱里的露珠正熬煮隔夜的星光,当晨光舔开第一丝缝隙时,草甸忽然漫起紫色雾霭,将啃食晨露的牛羊,连同它们反刍的青涩时光一并裹藏……
四、
风驮着草甸的甜腥掠过经幡,把云絮染成刚发酵的奶皮子。而某瓣颤动的花萼里,正有半只蝶影,在黎明的瞳孔中振翅欲出。
五、
骤雨是长生天倾泼的浓墨。
银箭穿破花瓣时,茎秆弓成满月的弧度,根系却在深黑泥土里攥紧成拳,将大地的脉搏握进生命的褶皱。
六、
待云隙漏下金箔般的光,千万支紫毫自雨幕中重新挺立于荒原,水珠顺着叶脉滚落的弧线,多像牧人扬鞭时抖落的银链,在草尖碎成星子。
迁徙的雁阵压低翅膀掠过花海,灰影惊起连天紫浪,那是被风托起的马兰,正以花瓣为蹄,在天光里奔成另一群会飞翔的骏马。
七、
暮色在羊蹄下洇开幽蓝的绸缎。
归栏的云朵从紫霭织成的幕布里探出头,翅尖蘸着芍药与鸢尾的汁液,把西天染出几缕透明的粉霞。
八、
马头琴的尾音被晚风嚼碎,最后一粒音符坠落在野樱枝头,惊起一群翅脉如马兰草拓片的蝴蝶,它们驮着渐沉的暮色,在炊烟的螺旋里旋出银亮的弧线。
蒙古包天窗漏下的奶香正与野花香拧成银簪,轻轻别住牧女鬓边散落的、沾着草屑的发辫,连风掠过发梢时,都带着牧草灌浆的甜腥气。
九、
月潮漫过草甸时,马兰化作液态的紫玉。
星子坠入花心淬火,萤虫提着琉璃盏穿行,搅动满地靛青的牛乳。
若把耳朵贴向大地,能听见根系吮吸暗河的汩汩声,混着冰凌碎裂的脆响,在月光里织就一匹流淌的库锦。
十、
达茂的季候总缺个完满的句点。
秋霜将花瓣焙成信笺时,种籽正用根须蘸取冻泉,在永夜中誊写新的花押。
风化的敖包石堆知道,来年第一缕春风经过时,必有一枚紫色邮戳,钤在长生天未拆封的信笺上。
刊发于2024年第5期《正北方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