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库布其沙砾诵经
沙丘总在黎明前躬身,让黄河的倒影漫过脊背。
那些被风打磨的沙砾藏着盐的结晶,在复刻古地质的年轮。
落日把沙丘染成青铜色,黄河便浮出驮盐的驼队,它们的脚印是流动的陶文,被风反复拓印在河床与沙脊的交界处。
偶尔有沙蜥窜过,尾巴扫落的沙粒坠入河湾,惊起的涟漪像极了岩画上的狩猎图腾。
此刻沙丘与河流的对峙线正在褪色,暮色里,牧羊人用鞭梢挑起半块汉瓦,瓦当上的云纹还在洇着水汽,而对岸的烽火台早已化作沙砾,在浪涛里一遍遍重写边界。
2. 朱开沟陶片星图
陶罐碎裂的声响还悬在夏商的风里。
那些夹砂陶的纹路正在苏醒,绳纹里蜷着游牧的基因,篮纹间漏下的月光,至今仍在照亮鄂尔多斯的山坳。
考古铲刮开的土层里,半片陶鬲盛着碳化的黍稷,谷壳上的指纹比青铜器更古老。
遗址坑的角落里,一块残片映着星辰。
先民刻下的北斗七星正在风化,勺柄却始终指向草原深处。
那里未被记载的迁徙路线,有青铜剑鞘里长出的牧草。
当博物馆的灯光掠过展柜,陶片裂纹里渗出的,是比文字更浓稠的时光,每一道弧线都在诉说,游牧文明从不是漂泊的注脚,而是大地攥紧的种子。
3. 勒勒车辙炊烟
最后一道车辙在混凝土下生锈。
老额吉的毡包拆成了砖块,奶茶的香气还在GPS信号里漂移。
定居点的烟囱模仿着敖包的形状,炊烟升起时,总有几只麻雀撞进记忆的褶皱……
它们曾是勒勒车轮轴里的常客,啄食过车辕上的铜钉锈迹。
牧人晾晒的马鞍还挂着露水,鞍桥上的雕花却已被手机屏幕磨平。
当越野车碾过曾经的草场,车窗外闪过的风车叶片,多像被放大的车轮辐条。
唯有黄昏时,某个老人摇响的马铃铛,会让水泥地深处的车辙突然震颤,那些被城镇化覆盖的牧歌,正从下水道的格栅间,漏出几句跑调的长调。
4. 乌审召经幡声纹
经幡在风里叠印着萨满的咒语。
藏传佛教的铜钹声漫过敖包时,草地下的岩画正在共鸣。
那些赭红色的神祇突然睁开眼,看见转经筒与马头琴在音乐节的舞台上和解。
香火与电子音效在云层里打结,惊飞的沙雀衔走半片经文,却在落地时抖落出萨满鼓的节奏。
庙墙根的玛尼堆里,几块卵石刻着双重符号:一面是六字真言,另一面还留着原始崇拜的凿痕。
当诵经声撞上音箱的混响,经幡的边角开始发烫,那些被风打磨的布条,正把两种信仰的声纹织成新的布匹,盖在鄂尔多斯起伏的喉结上,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古歌的颤音。
5. 成陵圣火与矿灯对视
守陵人的皮靴踩过煤层。
八百年圣火在矿道里投下晃动的影子,与矿灯的光束在岩壁上交锋。
成吉思汗陵的鎏金顶下,守陵人擦拭的银壶盛着马奶酒,而矿井深处的饭盒里,米饭正混着煤粉沉淀成黑色的记忆。
当矿车碾过岩层,某块砂岩突然崩裂,露出的纹路竟与陵前的苏鲁锭相似。
守陵人点燃的圣火在地表跳跃,矿工安全帽的反光里,却闪过金冠上的宝石光泽。
此刻大地的年轮正在错位,八百年的光阴被压成煤块,而圣火与矿灯的每一次对视,都让地层深处的青铜剑,在黑暗中轻轻震颤。
刊发于2020年6月13号《鄂尔多斯日报》牧笛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