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映玛尼
海南州的葩彩,落在眼底时是沉的。
像驮着青海湖的风,把危难里焐着的那点暖,压得格外分明。
殿宇是跪着的。
孤独地伏在雪色里,和日月山巅突发的疼、青海湖畔缠人的念,一起陷在草原的沉默里……
是谁的脚步踩着矫健的韵脚?
颂唱漫过共和草原,你的阴影里正亮着奇迹。
那点光要巩固的,是比陈述更重的东西。
当语言慢慢升起,才发现所有说辞都轻得可笑。
爱情的阳光直愣愣落下来,射在虔诚的脊背上。
那些穿透河湟谷地的疼、钻透灵魂的痛,早把生命染透,成了牧歌的韵,从此便在骨血里隐隐作痛,成了卸不掉的印记。
抬头望殿堂,历史是慷慨耸起的轮廓。
马蹄漫过倒淌河的潮脉,把旧的尘烟踩成新的风,光明就从那片朦胧里走过来,带着扼不住的风流。
一生的情感都像黄河上游的水,晶莹着,却要远走他乡。
这是诗歌最沉的姿势——
赞美风,也赞美悲哀,然后让生命沉下去,像雪下的金,沉默里自有重量。
2、神牛
纯洁先一步住进躯壳,把笨拙与污浊轻轻推出去,你便走进灵魂深处,和月光流水里的爱情遇见……
红带绿在波心挽着,要把鲜艳护得完好如初。
走吧。
你坚韧的家园正迎着风立着,亘古的烂漫是雪山的特角,亮在天际,把废墟的安宁吹成了声。
冰川还在欲诉未诉,暗处的草原却已被照得通体发亮。
你最后一声吼啸,是颂鸣,还是道别的钟声?
舔岸的情意纯得像新展的裙袍,朝圣的手攥着力气,能挤出乳汁、眼泪,还有滚烫的血……
像黑夜里摇着的酥油灯,就算熄了光,心里的太阳也不会落。
牧人的鞭绳举起来,风里裹着酥油的香、化不开的柔情。
我们紧握的祝福里,要把这些暖安置在何处?
祈祷漫开来时,空旷就成了海。
3、共和的风与痕
风扯着荒意,从贵南县城的檐角滑出。
苍茫在眼前铺开,荒山是沉默的壁,黄河是流动的琥珀……
泥石流沟的浊浪奔来,木格滩、塔拉滩的黄沙漫来,都钻进母亲河的怀里,把清澈揉成昏黄的絮,每一朵浪都驮着土地的肌肤。
公路绕着山脊转。
有时黄河跌进谷底,成一绺暗黄的绸,在远处闪;有时又贴紧车窗,仿佛指尖能触到那温厚的浊;跨大桥时,藏族同胞撒出的“龙达”飘起来,米白的纸片吻着风,轻轻落在河面,是写给母亲河的祈愿信,字里行间都是软柔的敬。
穿出苍茫,草原上的铁丝围栏,像给退化的草场系上的绷带,圈着待醒的绿。
午后的脚步,追着风往塔拉滩去,正把绿意轻轻让给风沙。
它卧在黄河以北,北望青海湖三十里烟波。
风蚀刻出戈壁与沙丘,新月形的沙脊在两千九百米的海拔上延展,每一粒沙都在絮语……
这里曾是风吹草低的故园,如今正等着绿重新漫过痕。
4、湿地烛语
风拄着芦苇站在海南州,每一缕都在战栗。
它太老了,老得承得住巴颜喀拉山余脉下,云层漏下的阴凉,连影子都浸着高原冬日的暗。
这里是冬的青海湖畔,海南州的湿地结了层薄冰,气泡裹着水窝,在刚察草原的风里轻轻喘息。
鸬鹚敛着翅立在冰棱上,棕鸥掠过倒淌河的余泽,黑颈鹤把长喙埋进羽毛……
唯有天鹅,啄一下绒羽便望一眼天,像在等青海湖面上,那抹属于海南州的晨光。
时间斜过两回,都是青海湖的浪打歪的。
连掠过共和盆地的飞翔也跟着斜,落在兴海草原边缘的夕阳也跟着斜,把海南州湿地的影子,拖得比玛多的经幡还长。
我从不在心里设祭坛,却总忍不住把那只掠过海南州上空的斑头雁,比作一盏刚吹灭的蜡烛。
它收拢翅膀掠过湿地冰面的模样,多像在悄悄敛住,属于这片高原的,最后一点没散的光。
刊发于青海海南州《海南文学》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