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漠:时间的拓片
风……
在这里活了千万年,但唯一不肯老去的是刻工。
把日升月落凿进沙粒,把古商队的铜铃碎响、戍边人没写完的家书,都埋进沙丘的纹路里……
我蹲下来摸沙子,指尖触到的不是凉,是无数个停住的瞬间。
沙丘的曲线是大地在呼吸,一涨一落间,把星宿的轨迹都吞了进去。
夜里月光洒在沙脊上,像给戈壁盖了层薄银,每粒沙都在反光,倒像是无数双眼睛,盯着天,也盯着我这个外来人。
这里没有春夏秋冬,只有风的模样在变。
春风来的时候,带着远方的水汽,可没等落地就被太阳蒸干了;秋风最狠,把所有脚印、所有痕迹都抹掉,只留下沙丘的轮廓,像给时间盖了个戳。
而那缕孤烟,就是在这戳印上长出来的……
不是家里的炊烟,是沙和风缠在一起时,冒出来的一点青,轻得像大地写给天空的一句悄悄话。
二、胡杨:站立的史诗
第一棵胡杨扎下根时,世上还没有驼铃响。
它把根往地下钻,像无数只手,死死攥住大地的脉。
哪怕水藏在百米之外,也一寸寸掘进暗无天日的土里,把“想活”两个字,写进了地心深处。
树干是扭着的,每一道裂痕里都卡着沙尘暴的吼声,每一块树瘤都是熬过大旱的疤。
可它偏要往上长,枝桠戳向天空,像要把沙漠的空阔,都扛在自己肩上。
到了秋天,胡杨就疯了。
叶子全褪成金黄,像把整个大漠的太阳都收进了脉络里。
远远望去,一片胡杨林就是一捧烧着的火,在苍茫里烧出一片烫人的亮。
哪怕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还站着,像无数支干瘦的笔,在天上写“不朽”——写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字都沉。
那缕烟总爱绕着胡杨转。
烟是飘的,树是定的,一个动,一个静,倒像时间和生命在说话。
三、驼铃:大漠的私语
孤烟一竖,沙漠就静了。
那烟不是浓的,是淡的,带着篝火的余温,也带着旅人未熄的心事,在风里缓缓立着。
每一缕上升,都牵着驼铃的一声轻和。
铃声落在沙上,沙粒动了动,又静了,只有孤烟像一根银线,系着天地,不断。
孤烟是认路的。
认得商队歇脚时的篝火痕迹,认得黎明前,哪片云藏着露水,认得风沙起时,骆驼睫毛上沾着的细沙。
总会有铃追上烟。
铃沉,烟轻,铃在烟脚下绕几圈,烟在铃上方轻轻飘。
那一刻,天地就小了……
铃不再是孤零零的声响,烟不再是单单调调的剪影,它们挨在一起,成了大漠的呼吸,一呼,一吸。
驼铃渐远了,烟也慢慢淡了。
可沙丘记得,月牙泉记得,我也记得……
那缕孤烟,那声铃响,是戈壁悄悄托我收好的,一枚没刻日期的印章。
刊发于《绿风》2019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