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伸手去触城墙,指尖却先碰到风。
风像遗址里守着的老者,把粗糙的沙粒揉进我掌心,又把夕阳的光,一缕缕缠在指缝间。
半片夕阳悬在城垛上方,不是城里见过的浑圆,是被风啃过、被沙磨过的模样,边缘还泛着淡橘红,像谁把熔金的铜片,轻轻搁在了黛青色的天幕上。
02、
风裹着三千年的沙粒,漫过黑城遗址的断墙,轻轻叩响夯土缝里嵌着的胡杨枯叶。
这里有西夏文碑刻的余温,有商队驼铃碎在风里的余响,还有夕阳落在夯土城墙上,烫出的那道暖金色纹路。
03、
顺着风的方向行走,就能看见怪树林的轮廓。
那些枯死的胡杨,枝干如剑直指落日,有的盘曲如虬似要抓住最后一缕霞光;有的像举着残剑的武士,有的像蜷着身子的老者,皲裂如老茧,却还保持着向上的姿态。
04、
夕阳沉得慢,像是被胡杨的枯枝绊住,把赭红色的光一层一层敷在残垣的裂痕上。
裂痕里嵌着西夏文的残片,风一吹,模糊的笔画跟着沙粒打旋,反复临摹某个早已失传的地名。
05、
我蹲下来,指尖抚过一截胡杨的断枝。
树皮早已干枯如鳞片,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纹理,像极了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在夕阳的光里泛着暗哑的光泽……
那是它活着时,把大漠的烈日、寒风、黄沙,都酿成了自己的骨血。
06、
我站在残垣下沐风,风掀起衣摆的瞬间,竟觉出几分与时光相撞的钝痛。
城墙的垛口已被风沙啃得圆润,当年戍卒插旗的孔穴,如今只剩风穿膛而过的轻响,与佛塔残存的塔尖重叠,像岁月悄悄按下的一枚浅印。
07、
风从胡杨树干的空洞里穿过,奏出细碎的呜咽,恍惚间,仿佛听见无数胡杨在低语。
它们记得,这里曾是弱水河畔的绿洲,记得商队歇脚时驼夫皮囊盛着的酒气,记得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与对岸的烽烟相连。
08、
风裹着沙粒擦过城墙,发出“沙沙”的响。
那声音像极了守城人深夜的咳嗽,又像驼队经过时,铜铃被风揉碎的余韵,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缠在胡杨枯木的淡香里。
09、
夕阳又沉了些,把长河染成一条烧红的绸带。
昏黄的河面托着那半片夕阳,波光里晃着碎金似的光,应了“长河落日圆”只是此刻的圆被河岸切去一半,剩下的半片像沉在水里的胭脂,把河水染得暖融融的。
10、
河面上没有帆影,只有风掠过水面时留下的几道浅波纹,像谁用指尖轻轻划开了一河的夕阳。
远处的孤烟直直地立着,像是从地心里长出的银线,一头连着大漠的苍茫,一头拴着天边的霞光。
11、
我迎着风坐下,沙粒落在衣襟上,带着夕阳的温度,把掌心的纹路焐得清晰。
抬手再抚那夕阳时,指尖触到的已不是光,而是风里浮动的时光,半片夕阳在掌心晃了晃,顺着指缝滑进沙地里,溅起的细碎光斑,落在怪树林、断墙与长河波心,让所有荒芜都有了温度。
12、
我迎着风站定,任由半片夕阳的光,把我的影子和胡杨、城墙的影子叠在一处。
风还在吹,把叠起的影子吹得很长,渐渐融进那片沉得越来越慢的夕阳里,直到暮色漫上来,把所有轮廓都揉成温柔的昏黄。
13、
当最后一缕霞光掠过怪树林最高的枝干时,风里传来一声驼铃的轻响。
那是从很远的过去来,又要往很远的未来去。
而我掌心的温度,还留着半片夕阳的余温,和黑城残垣上,那道被风反复摩挲的、温柔的裂痕。
14、
原来所谓沐风,不过是借大漠的风拂去时光的尘埃;所谓重抚夕阳,不过是在荒芜里接住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细碎温柔,把自己也变成大漠岁月里的一痕影子,让风带着,和断墙、枯树、长河一起,慢慢浸在这半片夕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