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八月十七日

晨光漫过儿子家的窗台

笼屉吐出馒头香的白云

老伴在灶台雾气里忙碌

红包在桌面红布上压出浅痕

是攒了半载的买衣钱，加上省俭的餐费

裹成给孙女祝福的心意万重

红布铺展正午时分

银铃镯摇响孙女的欢欣

宴席散场后

老伴的手指在手机屏上顿了顿

微信转来两百元的温存

“路上困了，买杯热茶”

这笔账，这句话，被皱纹折了折

悄悄存进雁塔的云纹

像藏起一张褪色的存根

钟摆催促行踪

手机在兜里反复摩挲站名

地铁穿过三十五公里城郭

六元钱买断地下的暗昏

售票机泛着幽蓝眸光

一声轻叹后

古城的灯火在窗外交接晃动

高铁载我向北飞驰

座位承继着陌生人的暖：西安北—渭南北

肩膀擦过漂泊的缘：渭南北—大荔

座椅拥抱满身风尘：大荔—霍州东

一百二十六块五

将四百零五公里捶打成归途的债

购票记录，在屏幕里

凝成周日晚间的灰白

霍州东站的晚风淬成银钉

十公里归途在暮色中铺开

公交扫码牌眨着蓝眼睛

三块钱坠入夜色胸怀

便利店的灯解开泡面枷锁

又扫两元，换一夜安泰

钥匙探进大张村的院门

完成四百五十公里的缝合

手机电量沉入百分之五的深潭

那两百块“买茶”的叮嘱

轻过老伴送别的挥手

这一万块红包的祝福

重过所有通勤路上的晨昏

缄默的账单与发光的屏幕

在周日夜深对坐——

给孙女的是笑纹

给自己的是皱纹

生活是一杆算不明白的秤

每次出发，都是压稳人间烟火的

那枚秤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