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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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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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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与尺(组诗三首)

未寄的家书


旧庭院在梦里泛起潮气,

灶台铁锅咕嘟着红豆的甜腻。

木扦插进暗红的沙,

那是您一弯腰,

就撬开整个夏季。


雨靴在水泥地叩问着酷热,

冰棍柜哐当响,

您把自己冻进岁月里。

晚年您把苦楚捻成针脚,

猫娃鞋香囊在抽屉里继续呼吸。


您突然擅长沉默作答,

却用缄默把沧桑熨得平整。

卧室光线斜落,银发浮起,

像灶间曾蒸腾的白汽。


直到最后,您开始学着失约,

在餐桌上,

在针线篮旁,

在一声声呼唤里。

我端去的饭食,您抿一口笑,

连嫌弃都舍不得给予。


如今我跪在碑前种草,

种您教过的:忍耐与凋零。

每根红豆冰棍都成遗物,

甜味卡在喉间,

在每一个盛夏

反向凝结。



木匠的蜂蜜


您接回四指的右手,

为我熬制一生的甜蜜。

木匠的刨花堆里,

飞出成群的蜜蜂——

它们认得

梳妆盒的檀香味,

与浸透岁月、

那柏木的清寂。


电磨坊的粉尘中,

您把自己磨成

半袋搀着麦麸的面粉。

那四根僵硬的手指,

在合作社账本里,

始终弯不成一个完整的数字。


乡亲们的婚丧嫁娶,

您用不再灵便的双手

扶正整个村庄的榫卯。

而坐着睡着的毛病,

让您成为

永远半醒的守夜人。


当冰棍与蜂蜜,

在旧庭院同时融化,

您突然把一生

摺进木工箱最底层——

那口由徒弟们,

用您教的榫卯合拢的

蜂蜜色棺椁。


三年前母亲去找您时,

带着您画了一半的图纸;

现在我的喉结间,

卡着二十五年前的

一块蜂巢。

每次吞咽,

都拉出金色的丝。



木匣里的海


木匣在枕边渗出潮气,

蜂刺斜钉在匣盖内里,

与一叠旧票证,浸着相同的年月。

您用晚年辽阔的哑默,

漂洗木屑纷扬的黄昏。


总在纳鞋底时突然扎痛手指,

看血珠沁成半朵桃花——

像父亲刨花里未及雕完的,

留给春天的念想。


您把两个男人的背影

煮成酽茶:

一个随棺木沉入黄土的静寂,

一个在新旧院子之间,

为您推开所有的门。

水汽氤氲间,所有说不出的言语

在墙壁上,悄然漫漶成霉迹。


直到月光为窗棂刷上清漆,

您用目光反复擦拭

那把直角尺,直到它映出

我下颌,与父亲相似的弧度。


三更时,木匣开始涨潮:

柏木的苦涩沉底,

蜂蜜的甘甜浮沫,

而您蜷在枕上,像泊岸的旧舟,

用白发垂钓

往事里沉锚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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