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州手帖（组诗）

《莎草》

三棱茎擎着线形的光，

穗子挤成一窝窃窃私语的黄绿蜜蜂。

潮润的风捻它们时，

整个湿地的呼吸，

都纺进纤细的骨节里。

它从不要花盆的位置，

只把块茎往泥土里扎，

根须与水土私语着，

在田埂或河滩的肌理间，

长成野生的、蔓延的秩序。

《狗尾巴草的雨》

每颗雨珠都是凝固的闪电，

将野地的锋芒，焊进

绒毛里那片锈色星群。

它不去花圃蘸取香氛，

根须往田埂裂缝里楔，

风掀起浪时，便伏成谦卑的岸；

风住后，仍攥着半截土色脊柱，

在无人问津的晦暗处，

长成自己的神祇。

那些被鞋印碾断的茎秆，

会把来年的绿，从泥层里

一节节重生出来：像无数

把钝痛锻成的凿子，

在生活的岩壁上，

刻下生生不息的倔强铭文。

《蜜色停泊》

金黄把自己酿进野菊瓣，

泊成秋风里半透明的船。

蜜蜂垂着触须，

将翅膀收进太行余脉西斜的光，

一枚裹着蜜意的琥珀，

顶着霜降的凉，

往野菊的甜深处，

缓慢下沉。

《霍州烧饼的夜》

灯光漫过来时，

两块烧饼浮着温软的弧，

茴香碎在层叠里，亮如盐粒。

指尖悬在饼沿，

碎屑簌簌，在桌面拓开一小片迟疑——

看呐，“饿”与“怕胖”

正把自己碾成，带香的、

明明灭灭的犹豫。

《冬夜的戏台》

寒夜把空气冻成玻璃，

能映出戏台的光，和他的影。

他裹紧厚衣，站成黑暗中一枚钉，

怀里揣着簇灼烫的火，

与戏台的光对峙。

那光拢着演员，

塑她成唯一的星子——

在空旷里，

为一个人的凝视，

唱亮春天的轮廓。

水袖抖落时，

寒夜便接住满袖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