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看诗人和俗人一场艰难的对话吧。
如梦令
李清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夜一场大风,诗人愁坏了,喝了许多酒。第二天早上起来,脑子清醒了一点,就迫切地问侍女:“海棠花怎么样啦?”侍女随口答道:“海棠花还是那样呢。”诗人气坏了,发怒了,说:“知道吗?知道吗?花应该落了许多啦,花落了许多啦。”(应该掩面而泣)。
女诗人那么关心海棠花干什么?花落春去,感慨流光,感慨青春易逝,花事就是人生。侍女怎么那么不关心呢,也许她年纪不小了,青春早就走了。她来做侍女,为了挣钱养家。老公孩子也许不争气,她烦着呢。花落了,就落了,关我何事?
诗人,关心美,心理敏感;俗人,关心实用,心理麻木。一树海棠,两番滋味。
世上相同的事情,在每个人心中,也因觉解的不同而不同。觉解能力,将人区别开来。
我们再来看看一位哲人的奇谈怪论。
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毛嫱和丽姬是人间美女,但是,鱼见了她们就潜入水底,鸟见了她们就飞到高空,麋鹿见了她们就赶紧逃跑,这四种动物,哪一个喜欢人间的美色呢?
庄子是人,但是他站在人类之外的立场来看问题,真是石破天惊。我们人类所认为的美女,对于鱼呀鸟呀麋鹿呀,可能是丑得要死的东西,把它们吓得乱跑。也许,我们看见的丑得要死的大母猩猩,可能是雄性猩猩里的大美女呢。
庄子在嘲讽人类中心主义。
人与动物,可能美丑相反。就是人类本身,审美观也是有很大差异吧,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他们的审美观一样吗?我们中国人以白为美,白种人以古铜色为美,他们天生就白,不稀罕白。
人类中心主义,导致我们把人类的意志强加给动物。猪呀牛呀马呀,本来自由自在,其乐融融。结果,猪的命运就是被人养着杀了吃,牛就是下田干活,马被用来跑路和打仗。好痛苦啊。
从人类中心主义里面,还诞生了白人中心主义。欧美就觉得他们是上帝的选民,别人就应该听从他们的安排。甚至,日本也只么想,认为大和民族是优等民族。自视是人类的中心,接下来,就是奴役那些所谓劣等民族,甚至大开杀戒。人类中心主义也好,白人中心主义也好,都曾血雨腥风。
跳出自我,平等地看待万物,这是庄子的觉解。这个觉解,对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特别重要。人类不能陷在人类的思维里,欧美人不能陷在欧美人的思维里。跳出来,很难很难。但是,跳出来,赶快跳出来,跳出来才有希望,才有世界的和平。
戴上自我的眼镜,看到的世界都是扭曲的。
庄子时时处处地告诫我们,要跳出人类中心,跳出自我。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秋水》)
庄子和惠子对答之间,带着我们进行一场观念的革新。最精彩的就是“子非鱼”“子非我”。他们两个人,是在否定人类中心和自我中心的观念。
在几条鱼儿身上,就有这样的觉解,哲人和凡人就分开来了。
还有一个佛教的故事。
《楞严经》云:“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何以故?以所标指为明月故。”
以手指月示人,手指只是一个工具,看见月亮才是目的。在手指上打转转,岂不是好笑。
一般的和尚,古刹青灯,苦读佛经,因不得要领,难以成佛。学佛为了解脱,无尽的佛经构成了僧人的苦海。
高僧来了,指着煌煌佛经说,这不过是一个指向月亮的手指。我本是佛,迷失后成了凡人,明心见性,即可成佛。佛经不过是寻找自我初心的工具。执着是苦,执着佛经也是苦。这是高僧对佛经的觉解。
吃一餐饭也有不同觉解,有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有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对于孩子也有不同觉解,有人认为孩子因自己而来,孩子是自己的;有人认为孩子由自己而来,孩子是孩子,不是自己的私物。
佛祖拈花,迦叶一笑,迦叶觉解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觉解了的世界很大很大,很美很美。
千百年来,我们过着相似的生活,有人觉得幸福,有人觉得无聊,全因觉解的能力不同。就好像,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印在万千河水中的月亮,却都不相同。河水清澈则月明,河水污浊则月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