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南的古村落里闲走,走着走着,眼前就是一栋老宅。古朴的木结构建筑,立柱、横梁、窗棂、桌椅陈设,一律雕刻精美。屋内多半幽深阴暗,目光在幽暗里一一追随,久久不肯离去。有时,一脚已经跨出门槛,身前蓝天绿树,光影婆娑,目光还留在身后。人恍恍惚惚地倒退着走,忽地被身旁的人一个紧抓手臂,拖至一旁:“小心,撞上了墙。”
原来,这栋建筑的大门前有影壁墙。旧时代,家宅的大门一般都是朝南开的,有地位、有势力的人家大门外都有影壁墙,所以出了门就要向左或向右行,直着走就撞上南墙。
俗语云:“不撞南墙不回头。”与之相同义项表达的,还有“一条道走到黑”“不到黄河心不死”,都比喻某人的行为固执,听不进不同意见。
一堵南墙,分明立在那里。
读师范一年级时,班主任是王孝春老师。他还给我们上文选与写作课,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他的板书一般都是竖写。每次看他抬手板书,动作真是流畅优美。我大概是喜欢看王老师的板书,也爱上他的课,也可能不仅如此。我们的课程里,文选最接近我一贯来的喜好。王老师除了给我们精讲文选里的课文,还给我们开阅读书单。我带着王老师开列的书单,不断造访学校的图书馆。王老师布置的习作,每一次我都认真写,绞尽脑汁,追求新颖的立意,写得很长,从不敷衍。王老师也总是给我的作文写很长的总评,以及竖写的眉批,字体漂亮。他还在习作讲评课上读我的作文。
一年级那年寒假,我从王老师手里借回一套《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他自己才买的新书。我猜老师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读。这么贪婪和过分的事情,我只干过这一次。后来自己慢慢长大,嗜书成癖,最怕别人开口借书。有时,遇到不明就里的人向我开口,答应得含糊而痛苦,就想到自己那一回强加给王老师的感受。
二年级的时候,王老师被学校抽调去准备七十五周年校庆资料,班主任另换了吕琼老师。吕老师也是我们的体育老师,她年轻热情,与同学们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她。我体育成绩不好,但吕老师看校刊《半月池》,知道频频现于《半月池》上的那个署名“林子”的人是我。体育课上,她看看毒辣的太阳,又看看我,便在要求大家去跑八百米之后,补一句:“林子,你去那边树荫下。”
对于王老师的离开,于我比较艰难的是文选与写作课。从外校请来的田老师教我们文选与写作。田老师的文选课上得也还不错,比如他要我们背诵《琵琶行》,我也就背了,心底里没有半点抵触。田老师也给我们布置习作,每次我也都认真写,期望自己洋洋洒洒的某篇习作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但我怀疑,他批阅习作,从来就没有认真看完过。有一次,田老师布置写一篇阅读笔记,我写了一篇关于晴雯的习作,从晴雯撕扇子和病补雀金裘等情节分析晴雯这个人物。作文本发下来之后,田老师只给了区区60分,另加一行评语,大体上的意思是说要量力而行。
现在回头来看当时的自己,用我现如今的话来说,的确算得上是“拿水果刀砍大树”,不自量力嘛。但年少气盛,其时,我并不这样看,而是一腔热情,亟待喷薄而出的样子。自认为自己的写作水平高于老师的评价,完全是一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
转眼就是毕业。《红楼梦》一读二三十年,还拥有多个版本的《红楼梦》,一入红楼梦不醒。关于《红楼梦》的读书随笔,写了一篇又一篇,有几万字。当然,不止这些。少年时期阅读与习作的爱好延续至今,书一本又一本码上书架,也写了几十万字,京东、当当等上架两本散文随笔集。以后,这条路通向哪里,自己又能到达哪里,会不会走着走着,一头撞上一堵南墙?
撞上南墙就肯回头吗?或者向左走,向右走?自己全然没有考量,也无法考量。
至今,我都无法确定,是王老师全然的欣赏、爱护,还是吕老师没有原则的包容,又或者是田老师分明的“一堵南墙”,叫我走到今天的?还有,明天有多远?谁又是我明天的牵引者,什么又是我明天的“一堵南墙”呢?
今天,都是在通往明天的路上。正如“使唐僧成为唐僧的,不是经书,而是取经的那条路”。
每一扇门前,分明都有一堵南墙。绕过去,是指引。撞上了,是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