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今年的雨水,较往年充沛了许多,连带着晨起的雾气都厚重,模糊了大巴车的窗户。
我伸出手指在窗户上写下此行的目的地“巴丹吉林”——那是阿拉善右旗的一道风景,是蔓延起伏的沙丘和碧如翡翠的湖泊,是在阿拉善生活了近十年的我,心里想着念着的最后一块“阿拉善地图”。
在阿盟文联和右旗文联的邀请和组织下,日历悄悄挪动到十一假期结束前倒数三天,一大早,我便背上扛脏耐磨方便的双肩包,裹上保暖性极佳的小棉袄,踩着舒适指数拉满的运动鞋,揣着一颗期待指数颇高的心脏登上了出发的客车。
“此行去看什么?”
“去看沙漠!”
“左旗没有沙漠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儿,我没去过!”
因这一句“我没去过”,摇摇晃晃的几个小时便被向往填满,车内的空调充足暖和,棉袄是移动的被窝,出发前一天临时买下的充气颈枕给人以承托,双眼合拢,恍惚间滋生出在骆驼的背上纵横于沙海的错觉。等到梦醒时分,已经是另一重天另一种色。
到了?没有,梦里的骆驼远去了,同行的晓华姐告诉我一路上窗外确实经过了许多骆驼,许是休息的不错,错过骆驼并不让我遗憾,旅途才刚刚开始呢,还怕见不到骆驼?
填饱肚子后稍事休息,抵达巴丹吉林之前,我们在另一处先行观摩——有着岩画的曼德拉山,在一片秋的萧瑟中等着我。阴天让拍摄出的照片少了些光和色泽,却让山石更嶙峋,颇有些古战场的雄浑与肃杀。不时和岩画相遇,有些岩画被焊好的栏杆保护起来,没有标志的山谷中,栏杆反而成为指引,在这样的指引下,我和晓华姐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谱图”,也看了些大幅的岩画,上面久远的线条刻画着的是狩猎或者起舞。
在文字出现之前,在笔墨还没发明的年代里,先民们有着自己的记录方式,坚硬的石块成为画布,更坚硬的成为画笔,在稀疏到致密的线条里,在清癯慢慢变得丰腴的图画中,独立的元素经过排列组合终于能够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他们是怎样的描述日升月落?怎样歌颂英雄?围绕着篝火?
在一个转角,我看到一处浑圆的石头,风的吹拂与时间的摩挲让它的轮廓仿若人面,隔着距离站定,那一刻,它在想什么?想来来去去的人的脚印?还是被人声惊扰然后振翅远去的飞鸟?让石头思考,算不算庸人的自扰?
曼德拉的石头不说话,山谷并没有对我发出的疑问以回答,我离开的时候,拍下峭壁里生出一枝明黄的小花,身后有雨滴在我上车前落下。
那些出发时的雾,被曼德拉的山风吹凝成雨滴,这些沙漠里无比珍贵的雨水送来秋天的讯息,也暗示着接下来的旅程中,会不断地开出“隐藏款”的景色,我将近距离的触摸这烟雨笼罩下“限量版”的巴丹吉林沙漠。
夜色已暮,车轮减缓,在巴丹吉林镇上的酒店休整一夜后,一回神已经再次踏上旅程,此次直抵沙漠腹地,与沙山湖泊来一场相遇。
当被麻绳系住的骆驼在巨大的雕塑前或站立或卧倒着欢迎我们的时候,目的地就到了,不远处的湖泊静静地承载着来自各地的游客的欢呼。我裹上在沙漠中极为“出片”的红色围巾和长裙,成为攀爬沙丘队伍中的一员。
红色长裙是好看的,穿着它在沙丘中移动却是极累的,再加上我手里拿着的一卷条幅。举目觉得远处是极远处后便不敢举目。低头看路也不知行到何处,数着走了数十步便需要休息,慢慢地,数十步一停变成十来步一停、十步一停、五步一停。脑子里逐渐被各种荒诞的念头占据,每一次停下,都恨不得把自己扎进沙中长出根来变成一棵倔强的梭梭,哪也不去,就在这条路上,作一棵拦路的梭梭。谁来了都得跟我这棵“拦路梭”打个招呼。但是,万一上来的是骆驼怎么办,巴丹吉林湖水碧波滋养下的梭梭,看着金黄沙海的成长的梭梭,保不准也是备受骆驼喜爱的梭梭,一口一个。
这么一想,手中缠绵细沙似乎也变得咬人,再回过头,已然成为登顶中的一员了。风吹着沙丘送来湖泊的水汽,坐在沙坡上看着很高很远的天,蓦然间生发出想要滚下沙坡的念头,几番尝试后还是以吃了一口沙子而告终。
做一回吃了沙子的“傻子”实在畅快极了,仿佛咬了巴丹吉林沙漠一口。跪坐在沙漠中,静看流沙迅速将缺口填补,一切在风里恢复如初,愈发觉得天地渺然而人如一粟。在我之前,这沙漠里有过多少脚印,响起几番驼铃,已不可数;在我之后,这明月将照多少来人,经历几番西沉,仍未可知。
至于我,只是一个咬过一口巴丹吉林沙漠的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