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合着翻卷的浓云,远处的贺兰山山色冷峻,哆哆嗦嗦的走进楼道,跺干净鞋底的残雪,迅速进屋感受暖意,我由衷的赞美暖气。
关闭好门窗,冬天的气息是窗外的景色,却决不允许一丝一毫冷意偷偷的溜进家中。换上冬日专属的毛绒睡衣,顺便再从鞋柜里面掏出棉拖鞋,全副武装之后进入卫生间洗漱,片刻后感到脚下一凉。抬起脚来一看,这双棉拖鞋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坏掉了,破裂的胶皮处渗进了水来,看来已经到了该换一双的时候。
睡前和妈妈视频,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购物网站上浏览,准备买一双新的棉拖鞋,这双汉堡包形状的可爱,那双凯蒂猫图案的也喜人,隔着屏幕感觉到我的漫不经心,妈妈出声问我“在看啥?”。
看棉拖鞋啊,我懒洋洋的回答。转瞬一个念头浮现,妈,你给我做一双棉拖鞋吧。
现在你们不都不愿意穿自己做的棉拖鞋吗,我给你从网上直接买一双吧。
不要,要你做的。
这孩子,怕我挑的不合适的话,你自己挑,我给你发红包报销。
不要,要你做的。
几次三番的纠缠耍赖下来,妈妈抵不过女儿的纠缠,最后也只好妥协。
行行行,给你做,明天就出门给你买鞋底子去。
一觉睡醒,我已经忘了棉拖鞋的事,上班中却收到了妈妈的微信。照片上赫然是不同款式的鞋底子,问我要哪个,我忙的抬不起头,也分不出一堆鞋底子的区别,只回了一个随便。
晚上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她认真的问着我,要什么样的图案,家里剩下的布料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满意,要包住脚后跟的还是不用,做一双还是两双。此刻我对于棉拖鞋的热情已经过去,只回了句“随便”。心想不过是一双棉拖鞋的事,哪里有这么麻烦。甚至轻微后悔,早知道要被问这么多问题,还不如直接从网上买了省心。
大抵是察觉到我的敷衍,关于棉拖鞋的话题,再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中。
直到几天后,又一个飘雪的阴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拆开快递,里面赫然是两双棉拖鞋,一双红色带黄花的没有包脚后跟,是日常拖鞋的款式,另一双紫色的全包脚后跟,穿出门去也不违和。跟着这两双棉拖鞋一并寄来的,还有一对枕套,上面的布料我有点眼熟,翻阅记忆,想起来是一次和妈妈视频的时候,看见她正在外面做被罩,随口说了句“这个小熊猫的布料真可爱,适合做枕套”。看来那句话被她记在了心里,早早的做好的枕套准备给她的女儿一个惊喜。
我把棉拖鞋放在手上细细摩挲,针脚细密,包边圆滑。我没有问过妈妈会不会做棉拖鞋,在我的心底,做鞋这件事,是妈妈在她的少女时代习得的诸多技能之一,和她会裁剪衣服、会绣花、会种菜一样,好像在成为妈妈之前,她的妈妈,我的姥姥就已经教会了她的女儿们,拥有这一项技能。
在更早的一些时光里,在更小的年岁中,记忆中的姥姥坐在炕沿边,用尖尖的锥子穿透赶集的时候买来的鞋底边缘,然后把搓好的麻线从洞里面穿过,将用浆糊裱糊好的一层层鞋底子和鞋面子固定在鞋底上,晾上几天,一双板板正正的布鞋就可以穿了。那时候的布鞋,最容易坏的,是大脚趾的地方。但就是那样的一双双布鞋,把我的大姨、二姨、妈妈和几位舅舅,从兴安盟的一个小村庄里面送出了来。
走的多远,只有脚知道,一路遇见了多少碎石、坎坷,也只有脚上的这双鞋知道。妈妈从村庄里走出来之后,采过蘑菇,卖过盒饭,做过裁缝,种过土豆,最后选择了卖鞋来补贴家用。那时候,她起的真早啊,往往在我睡眼惺忪的四五点,她就已经在灯下把要出摊的鞋一盒一盒装好,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搬到家附近的早市上,一趟一趟,一箱一箱,然后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从小学升到初中,她从早市上的小摊搬到了租赁下来的门市房。我从高中步入大学,做着呼伦贝尔到呼和浩特中间的候鸟,她在门市房的方寸之间,偶尔去外地进货,用一堆堆鞋和服装把小小的柜台摆满。
直到我毕业,在西北的浩瀚戈壁中,在大漠深处的阿拉善停留了下来,我在这里找到了工作,家里的那家小小的门市房也结束了它的使命,兑了出去。劳累了多年的妈妈终于可以稍稍歇歇,她重新打开了缝纫机的盖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爱好,只是在和她的对话中,常常听见,又给哪位阿姨做了口罩,给哪家邻居改了座套,在教会的缝纫组,今天又做了什么。那些针线穿过布料,一点点的缝纫着生活,填充着时光。
妈妈也曾试图给我做些什么,但是我常常拒绝,拒绝的次数多了,便也不再张口,这次我主动提出想要一双棉拖鞋,出乎她的意料,但她为女儿的心让她不忍拒绝。
她把爱缝进细密的针脚里,用一双“妈妈牌”棉拖鞋传递着她的爱,用这份爱来温暖着她在异乡的女儿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