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的秋阳,像一层薄金洒在渼陂湖上。粼粼波光里,一叶乌篷船正缓缓划过水面,船头立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袖口沾着墨痕,正是刚从汴京赴任凤翔的苏轼。他望着远处芦苇荡,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胡须,忽然笑道:“伯康,子厚,这渼陂的秋,倒比汴河多了几分野趣。”
船尾的司马康正整理着素色衣襟,他因丁忧居陕,面容带着几分清癯,闻言颔首:“子瞻兄说得是。自先父辞世,我久居屋内,今日得见这湖光,倒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一旁的章惇则穿着深色官袍,腰间佩着柄银鞘长剑,他俯身拨了拨湖水,语气爽朗:“你二人莫要伤春悲秋,听闻这渼陂鱼是唐代贡品,今日咱们定要尝个新鲜!”
话音刚落,岸边忽有个老渔人划着小渔船赶来,手里提着个竹篓,掀开盖布时,一条三尺长的金色鲤鱼在篓中跃动,鳞片映着阳光,晃得人眼晕。“三位相公,这鱼可是食杜蘅长大的,三十年才长这么大!”老渔人笑得满脸皱纹,“今日能遇上三位贵人,也是这鱼的福气。”
苏轼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鱼鳍,鲤鱼竟温顺地摆了摆尾。“好鱼!”他拍手道,“便在这船上烹了,配我带来的西凤酒,才算不辜负这好景致。”
船夫很快支起小炉,炭火噼啪作响,鱼块在沸汤里翻滚,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章惇正举着酒盏要饮,忽然指着湖心深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子瞻,伯康,你们看!那处芦苇丛,莫不是当年杜子美泛舟的地方?”
司马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只白鹭正从芦苇间飞起,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眼底泛起柔光:“少陵先生曾写‘渼陂鱼’,说‘丝管啭清汉,菱歌泛碧波’,今日咱们在此食鱼,倒像与千年前的诗魂共饮,真是场穿越时空的宴饮啊。”
苏轼听了,仰头大笑,酒液顺着嘴角淌下几滴,他却不在意,随手抹了抹:“伯康这话妙!若子美诗魂真在这湖上,见咱们只喝这几杯酒,定要嫌吾辈酒量浅了!”说着,他提起酒壶,朝着湖心洒了半壶酒,酒液落入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巨响,一条巨鱼突然从水面跃出,足有丈许长,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竟像无数诗卷在空中翻飞。三人都惊得站起身,连船夫都忘了摇桨,老渔人更是跪坐在小船上,嘴里念叨着:“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定是三位相公的诚意,引来了湖神啊!”
鱼脍很快端了上来,雪白的鱼肉凝着霜般的光泽,蘸上姜醋,入口即化。几杯酒下肚,章惇忽然提起新政,语气激昂:“如今新法虽暂歇,但富民强国之策,终需推行!”司马康立刻皱眉,放下筷子:“新法虽有良意,却伤民太甚,先父推行旧政,正是为了安抚百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争执起来,苏轼忽然拿起筷子,“当”地敲了敲酒盏,朗声道:“鱼骨自成谏臣笏,何分新旧两朝堂?”话音落,他夹起一块鱼脊骨,轻轻掷在案上——那鱼骨竟直直地立着,像一柄小小的朝笏,纹丝不动。
章惇和司马康都愣住了,盯着那根鱼骨看了半晌,忽然同时笑出声。“子瞻兄这一手,倒让我等汗颜了。”章惇捋着胡须,语气缓和下来,“罢了,今日不谈朝堂,只论湖光鱼鲜。”司马康也点头,端起酒盏:“是我执念了,来,敬这渼陂的秋!”
暮色渐浓时,司马康取来随身携带的七弦琴,坐在舟头弹奏起来。琴声悠扬,像流水般淌过湖面,惊得宿鹭纷纷飞起,绕着小船盘旋,恍若千只白鹤起舞。章惇听得兴起,拔出腰间长剑,在船头舞了起来,剑光与暮色交织,竟有几分豪迈。苏轼则手拍船舷,跟着琴声哼唱,歌声混着水声、琴声、剑风,引得岸边的渔人都驻足观看,纷纷议论:“这湖百年都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次日清晨,苏轼三人离湖时,却见湖岸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新苇,翠绿的苇叶上,竟都印着小小的“和”字。百姓们啧啧称奇,都说是三位贤人的和气感动了天地,便给这芦苇取名“三贤苇”。
后来,渼陂湖畔建了座“祭鱼亭”,亭柱上刻着苏轼当年题的两句诗:“鱼知千古事,浪卷三贤诗。”直到明末,“三贤苇”才渐渐绝迹,但“渼陂三贤宴”的故事,却一代代传了下来。如今户县还有“三贤祠”,每年秋天举办渼陂鱼文化节时,老人们总会指着湖面,给孩子们讲起那年秋天,三个政见不同的君子,在湖上共饮、共食、共乐,用一根立着的鱼骨,化解了朝堂纷争的佳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