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儿,村里兴起了一股养羊热,看那架势家家都要发笔“羊财”不可。那些急于为儿子攒彩礼、给女儿备嫁妆的人家,是养羊的主力军,他们下定了一生最大的投资决心,为三、五十只羊轰轰烈烈地投下血本。就连村里两家“五保户”,也不甘坐失良机,悄悄地把两只羊牵回了家。
那段时间,村里大路小路随处是羊粪蛋儿,小孩子误认作黑枣,一路拾到家,装了满满两口袋。所幸,那时的孩子们尽管“缺口”,却都十分懂事,遇到再馋的东西也一定要等妈妈同意后才会吃。整个村子简直就是一个大羊圈,空气里弥漫着腥膻混杂的气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那时大家养羊,无论多少,都以放养为主,满山的野草就是羊的口粮。放羊,既不算技术活儿,也不算体力活儿,但是,放羊人不可或缺。家长们每天里里外外地忙着,放羊就自然落在孩子们的身上。
一提到放羊,在那些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孩子们眼中,无非是把羊赶到草地上,放羊人寻个舒适的地方,吹吹风、看看书、听听歌,欣赏一下蓝天、白云,轻松,有趣。事实绝非如此,放羊可是充满了“危险”的。我就曾因“欣赏蓝天、白云”险遭毒打。
在那个年月,为了能多打几斤粮食,村里人把山上山下大大小小的荒地全都种上了庄稼,加之村里的羊又实在太多。虽说村子四周都是山,但是想找一块能够让羊群吃饱的草地可难坏了全村的放羊人。全村的羊每天都要上山走一遭,它们的嘴就像刮刀一样,眼见整座山都被啃下去了一截。
周日,我早早地吃过早饭,赶着家里的羊群,天还没完全亮就出了家门。想到家里的羊已经饿得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今天一定得走远一些儿,找一块很少有人去的草地,让小羊们对自己的胃肠都有个好交代。
我和羊群,翻越村前的山梁,穿过两大片松林,七转八拐来到一个罕有人至的山坡。山坡面积虽不大,绿草和野藤从坡顶一直铺展下来,茂盛而浓密,就像村花姐姐的长发,小羊们把头埋进草丛里,如狼似虎,大快朵颐。也许再远一些才更理想,可是,现在,即便真的冲过来一大群狼,恐怕它们也绝不肯离开半步。随后,我在坡顶一棵高树下安营扎寨,在这个位置,枝叶完全遮住了阳光,羊群的一举一动尽在眼中,完美!凭经验,这片草足够这群羊吃上三天,回家再把这个地点告诉老爸,他肯定高兴。
我倚着树时不时看一眼羊群的动静,这群“猴子”真的静下来也挺让人省心的。我渐渐放松了,一早累积的疲乏却开始发难,才想起,我们已经不停脚地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坐在树下,还没打上两个盹儿,我便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一小时之后。赶紧看看我的羊,估计这会儿它们也该吃饱了。开始它们全都聚拢在一处,现在已经完全分散开,偶尔有羊抬起来四下张望,它们的肚子也鼓了,精神头儿也足了。
它们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清点起来可麻烦多了,一次又一次总差三只,对不上数。突然,我终于意识到,哪里是没数清,是真的有三只羊跑了。放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糟心事。我知道,羊一旦跑远,找起来就更难了,三只羊一旦真的跑丢了,我的下场肯定惨不忍睹。我拼尽全部力气,跑遍了临近的山山岭岭、沟沟岔岔,终于在三百米外一块新开垦的玉米地里找到了那三只羊,三个混蛋还在悠闲地啃着鲜嫩的玉米苗,已经有一大片玉米苗被啃得只剩下根,绝无再发芽的可能,必须抓紧时间补种,减产是不可避免的了。
同样,今晚老妈的这顿打将和夜幕来临一样无可避免了。想到村里大人们每天从早忙到晚,守护这些玉米苗就像守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今天这祸惹得实在太大了!我决心已定,“豁出去了,任凭老妈教训,绝不分辨半个字,人家的玉米必须得赔。”
羊群拖着我,一步一步往家蹭,那三只吃了玉米苗的羊在羊群里叫得格外欢,我沮丧到了极点。刚进村口,远远看见老妈和另一个人站在家门口,不时朝我回家的方向望着。还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其实,也无需看清了。事实很明白,我还没到家,玉米地主人已经发现了玉米苗被毁,同时认定了罪魁祸首,已经打上门来。
似乎,一切都比预料来得更快,但又跟预料的大大不同,当王婶发现自家的玉米苗被我放的羊吃掉后,风风火火地来到我家,却不是为了追讨赔偿,而是担心我因此被家长打骂。“玉米毁了再种,咱们不就是种地的?千万别打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王婶的一番话够我记一辈子。
夜幕降临,老妈并没有打我,只是嘱咐我下次放羊一定打起精神,谁家种地都不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