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鬼

人只要活着就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好的给你快乐，坏的给你经历，最差的给你教训，最好的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不要去责怪任何人，合得来就好好相处，真诚相待，多多关怀。合不来保持距离，顺其自然，装作糊涂。所有的相遇绝非偶然，来者要惜，去者不留，每个人的出现都有他的原因，每一段经历都有他的感悟。你要明白，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生命中也没有离不开的人，生活的主动权啊，永远在你自己手里……

                                                     ——引子

      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潮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为己谋。

      是是非非何时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休。

      我认识阿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据说他是个有怪癖的人，憨厚、直率、矮小、相貌丑陋，平时不多言多语，像个闷葫芦；一旦与您混熟了，闷葫芦就打开了。他便滔滔不绝，跟你说个没玩没了，但说话像带着个称砣，句句击中对方的要害。但由于种种原因，他见钱眼开、爱财如命，也许是穷怕了吧！他那怪头怪脑的鬼点子没人卖他的账，人们把他视为无稽之谈，无耻之尤的吝啬鬼。可他仍然我行我素、顽强的生存着。村里人就在茶余饭后把阿福一根肠子通屁眼的往事作为笑料传说着。

自古为人欲见机，见机终久得便宜。是非于己皆休惹，理若亏心切莫为。得胜胜中饶一著，因乖乖里放些痴。聪明莫把聪明使，来日阴晴未可知。阿福爱财如命是远近闻名、老孺皆知的。为了省钱，全村人都装上了电灯。他就是不装，屋里宁愿点煤油灯。按她的话说：“他一斤煤油一元钱，能点半年多，一年到头还不要两斤煤油。装电灯一月最少几元钱，不合算，不合算……”村干部多次上门动员他装，他死活不装。有人竟跟他说：“阿福哥，装上吧，如果您交不起电费，我给你交……”

阿福斩钉截铁的说：“不装、不装，今世用你的钱，来世要给你做牛做马填债的！”说的众人哑口无言、哭笑不得。

阿福家有一男孩一囡，父子三人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有了衣服缺袖子，常年缺顿少穿的生活。有时吃饭时没有菜，他给孩子在空碗里倒上一点酱油，上面放上一个油豆腐，下饭时油豆腐在酱油里浸一下，然后舌头舔一下，这样一浸一舔，一餐饭就这样吃完，可这油豆腐仍完好无损。阿福看了，高兴地表扬说：“您小子以后有出息，会做人家，能成大事……”逗得孩子一星期只吃三个油豆腐。

夏天的时候，阿福下地干活，全身就穿一条短裤，光头赤脚，全身晒得黝黑发亮，他还扬言：“六月不晒背，十二月省得悔。”趁着六月的大好阳光好好享受、享受，免得冬天没有阳光想晒太阳也晒着……

阿福的孩子很少买、吃零食的，有时孩子看着小伙伴有这有那，吃个没玩没了。馋得实在熬不住了，就鼓起勇气说：“爸！给我买颗水果糖吧！”阿福瞪大眼珠，孩子一看就悄悄的溜走了。但有时也许心情好，阿福会爽快的说：“走！老爸给您买水果糖。”于是搀着孩子来到村中小店，看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糖问：“老板娘，水果糖多少一颗。”老板娘疑惑着心情问：“你也要买水果糖，天不会下雨吧！？一分一颗。”

阿福说：“老板娘，能不能再便宜点啊？”老板娘说：“别人不便宜，你要买，买一送一。”阿福左看右看，左选右选，最后选了颗红的。老板娘就送他一颗绿的。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这样便宜了呗！”阿福满意的点点头，便从贴肉布衫的内袋里费劲的掏出一个叠成几叠小布包，一层层剥开来，，小心地翻检一阵，最后取出一分纸币钱来。用十个指头仔细的摩挲一会儿，才交到老板娘手里。付了钱后必定要用手指沾了唾沫，把布包里余下的钱一五一十地数上几遍，再小心翼翼的把包仍然放进去。据说他的家里钱全裹在这个布包里，所以他将包视作比生命还重要。

再好的猎手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年的夏天，阿福挑着青菜在市场上卖，由于买菜人多，钱找来找去，不知咋的等菜卖完了，一摸衬衫口袋里的宝贝包不见了。此时他心慌意乱的在菜篮里再找了一遍，见确实没有时，他嚎啕大哭：“那个没良心的拿了我的包，可我的包是我全家的全部家当啊！没有它我还能活吗……”悲痛欲绝的哭声惊动了整个市场，人们像看杂技似的都向他这儿围过来，人群中到底善良的人多。围观中的年轻人你两元，她五元，连孩子也给一元，五角的 。这一下竟收到了百把元钱，这才止了哭，跳着菜篮自回家了。这一哭阿福的名声也更四扬了。

    自古百姓百样心，心怀叵测奔前程。

    有柴有米凑夫妻，缺食短餐各自飞。

    荒谬的年代，死亡不是唯一，通往苦难的天空还有反抗，还要延伸……阿福先前娶过妻子，现在家中的一男一囡是那妻子生的。因老婆跛脚不能上地里劳动挣工分，儿女也有了……在那特殊的年代，他也特殊的想出转让老婆的办法。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期间，长人占便宜，矮人被人欺。生产搞不好，肚皮饿瘪了。一次，生产队里分萝卜。阿福与跛脚老婆慢到一步，眼看着分给他家的一堆又大又多的萝卜被身强力壮的队干部装上箩筐。阿福轻轻的对那队干部说：“老哥，您装错了，您装的那堆是我家的。”队干部不理不睬、自顾自边装边说：“嗨！你这种人有那么好手力，狗头生肉了！有那么好的气运摸得到那么好的阄，要是这样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那堆才配你的呢！”夫妻俩眼睁睁看着人家把本来属于自己的萝卜装上车子，大摇大摆拉走了，自己反而被人家奚落了一番。夫妻俩低着头，哭丧着脸把那堆又小又少的萝卜装进自己的篮子里，一个挑着担，一个拎着篮，垂头丧气的往家走。阿福一挑到门口把萝卜一放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再也站不起来了。行走艰难的老婆拐脚拐脚赶到家门口，见阿福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响，知道又为刚才发生的事生气了，于是放下篮子，从家里拿来菜刀，边割萝卜厣边解劝道：“阿福啊！咱们得想开些：有事不如没事好，心情愉快最重要。吃点小亏身体好，明去暗来天为我。您看我们一个家，受人欺侮受人糟。野菜树皮多找些，饿顿饱顿凑着过。平平安安苦也好，欢欢乐乐多快活……”

老婆不说也罢了，一说火上浇油了，昔日吃的亏受的气，积怨胸中起燃烧，一锅隆冬往外冒：“老婆啊！您跟我十几年了。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气、蒙了很多怨，这不能怪别人，只怪你的丈夫没能力，没实力。您嫁了个八折工分的丈夫，受人欺凌瞧不起，矮人一截头难抬。又像今天分萝卜的事，心里实在难平啊！青蛙也有一口气啊！我本来想发作，但看看人家魁梧的身材，善辩的嘴巴，与人的交际。想想我能敌得过人家嘛？我嘴辩得过人家吗？有人会支持我这种低人一等的人吗？我发作的话不就是白挨人家揍吗？我想跟他拼了，但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即使拼了人家还会说是我的错，死的活该。我左思右想又忍了!你跟我这种庸庸无为的男人，我愧对您啊！我是：死也不是活也难，父母生我太下贱。邻里欺我寒酸相，队里说我干活慢。你离开我吧!这十几年，你没有愧对于我，给我发了种——给我生育了一儿一囡。你离开我吧！人家人强工分多，工分粮就满担谷。我家人口不算少，基本口粮吃不到。您离开我吧！我会把孩子带领好的。吃的野菜和树皮，丧尽感情啥夫妻。所以你是多余的人，我们连命都活不下去，要你有什么用呢？您走吧！跟着其他男人成个家，生儿育女去发达……

阿福越说越激动，语言越说越粗俗。妻子实在听不下去，安慰说：“阿福，好了，你别说了，你气糊涂了吧？我既然嫁您了，早有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准备，更何况我们又生儿育女了呢！……”

晚上等孩子睡着了，阿福又凑到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的妻子跟前，劝她离他而去。妻子安慰说：“阿福啊！威风凛凛一辈子，受气受辱也一生。大家还不是平平淡淡过苦日子吧！”阿福深深叹了口气，推心置腹的说：“老婆啊！你又不能挣工分，我实在顾不上你了，我这样是为你好，放你一条生路啊！。如今是：城市都往乡村跑，乡村野菜较好找。乡村都往山里跑，山里玉米野菜竹笋好。有囡要嫁嫁诸暨，有儿出路下江西。人们都嫌这里穷，女人像雨季暴发山洪，一个劲儿往外冲。饥饿促人起盗心，弱肉强食为活命。民以食为天，哪儿有饭吃就往哪儿钻。我们这样四口家，你若不走死定了。放你生路你快走，换点玉米救孩儿。你若真是死心眼，那我先死让你看……”说完从镬头上取来了菜刀，紧挨在脖子上。妻子一看吓破胆，拼命求饶别这样，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阿福的面前，央求道：“阿福！您放下刀吧！别这样，别这样！我听你的……”阿福才把刀放回原处。妻子不知所措，为了不让左邻右居知道，只得轻轻地哭泣着……

阿福左思又右想，要把妻子给转让。

给她指出活命路，阿福也能少负担。

三天以后，阿福果然带了个身高体壮挑着一担玉米的山里佬。此人衣着俭朴、老实敦厚，肩挑百把斤玉米健步如飞，一到了阿福的家，就一眼盯着阿福的老婆。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就把自己带来做冷饭的玉米匾分给孩子吃。两个八九岁孩子，一吃上玉米匾高兴的边吃边玩去了。阿福跟山里佬叽咕了一阵，也不知阿福跟山里佬说了些什么。只叫老婆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跟此男人走。妻子被阿福威胁得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无声的瞧瞧孩子玩去的背影，看看这个相处十几年破旧的家，含着辛酸的眼泪，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跟着扛着空口袋的山里佬，依依不舍的一步一回头的远去……

试问苍天情为何，流水落花君自惹。

食物唤醒情欲变，可惜为时将已晚。

自从妻子跟着山里佬走了以后，家里的食口显然减轻了，而且还能吃上了玉米野菜糊。但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十天半月家里没有女人，不但家里家外的事都得阿福一个人操劳。特别是阿福一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吃饭时，当孩子吵着不要玉米野菜糊、宁要妈妈时，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酸辣苦味，只得说妈妈给你们找玉米匾去了，你们等着，妈妈能拿回又黄又圆的玉米匾呢！孩子们想起那天吃的又香又脆玉米匾，擦干眼泪，咕咚咕咚喝下了玉米野菜糊，坐在门槛上等着妈妈的玉米匾。

此时她感到：没有女人的家真不像家！其实阿福心里也痛苦万分，他整天皱眉不展的想着老婆这些日子生活过得好不好，身材魁梧的山里佬能对她好吗！啊！人是为了能活命，丧尽天生妒忌心。半个多月过去了，他终于熬不住了，上集市上去找她了。

这天山里佬正好挑着一担柴来集市上卖，老婆跟着山里佬也来到市场，阿福远远地看见老婆眼睛都亮起来了，亟不可待的向老婆招招手，要她过来。老婆不知啥事，立即跛脚跛脚的走了过来。阿福凑近老婆的耳根，凄惨的说：“这么长时间不见，孩子都病了，去看看吧？编个理由……跟山里佬说一声”。

老婆回到山里佬跟前，此时山里佬正好柴卖掉跟人家要送去。老婆就跟山里佬说：“我这里有点事去一下，你先回去，晚上我会回来的。”说完从包袱里取出两个玉米匾。又说：“回去的路上有山泉，吃玉米匾时喝几口山泉吧！别渴着……”说完就拎着包袱，急速的跟着阿福往家走。

阿福俩一到门口，俩孩子瘦的像刀螂似的坐在门槛上，一见妈妈就像救星到来了，立即扑上来，连声说：“妈妈、妈妈，我要玉米匾，我要玉米匾！”

母亲立即从包袱里取出玉米匾，分给孩子一人一个。孩子终于吃上盼望已久的玉米匾，顿时活泼起来，边啃着玉米匾边玩去了。老婆说：“孩子不是好好的。空口白舌说她们病了，这样的话能说吗？……”说的阿福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老婆啊！您那里知道我的心啊？这几天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您啊！”说着就拉着老婆上楼去了。一到楼上老婆就坐在床沿边，阿福仔细的端详着，怎么今天的老婆好像从未如此漂亮过，便紧紧挨在老婆身边，既关心又妒忌的问开了：“山里佬待你好吗？家里生活还行吗？夜生活过得愉快吗？……”忠厚老实的老婆如实一一作了回答，甚至连与山里佬亲热的隐私话也羞嗒嗒、低声细语的诉述了。这些话诱得阿福激情万分。也许是近来玉米糊营养较为丰富，使他恢复了天性，加上杠杆作用吧！几年来没有做过爱的，以为妻子是多余的阿福，此时终于浑身发热，热血沸腾，再也控制不住那激情，抱起妻子，按倒在床，也不顾妻子的挣扎，疾风骤雨般的施展开了……

一直到孩子在楼下妈妈、妈妈……的叫喊声才把她们的美事驱走。这或许是食物唤醒了性欲，暂别如新婚的感受吧。这天很快就到了傍晚，阿福才咪咪笑的送妻子上路了。

阿福回到家后，心想：这样也挺好的，半月、十天像女儿回娘家似的回来一趟，会会面、诉述旧，既不要养老婆，又可以散散心，一举两得、挺合算的。

民以食为天，有奶就是娘。

不管啥地方，有食民心安。

时间飞速的过了半个月，阿福逢集市都到柴市去转转，不见妻子的踪影。又过了一个月，阿福仍然这样到柴市去看看，只看见山里佬挑柴来卖，却不见妻子的影子。阿福心急如焚的想：怎么了？难道我们所做的事情被山里佬知道了，这女人真没有本事啊！但又不敢前去问问山里佬，只得垂头丧气回家了。以后他几乎每个集市都到市场去找找。此时他开始反悔了，深感人生最大的遗憾是：

“家有玉璧不知宝，将她让给山里佬。

失后才感宝珍贵，亡羊补牢已晚了。”

又过了半个月，阿福终于远远地在柴市上看到妻子了。只见她紧靠在山里佬的柴担上，山里佬站在她后面，阿福远远地向她招招手。妻子装作没看见，为难的低下头去，阿福心急火燎、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妻子跟前说：“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妻子朝过头去看看山里佬。只见山里佬一声不响当做没听见，妻子仍然坐着一动不动。阿福实在熬不住了，勇敢的去拉妻子的手，并提高声音说：“走啊！我有事要跟你说啊！”

此时山里佬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子，将阿福一推！阿福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大义凛然的说：“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妻子，请不要拉拉扯扯，否则……”举起了了拳头挥了挥。阿福脸红脖子粗，低声下气的说：“她是我的……”下面再不敢说出口了。

山里佬大模大样挽起妻子的手臂，郑重其辞的宣布：“这是我用一担玉米作代价，转让过来的妻子啊！……”

市场上一听到柴市有转让妻子而吵架的特大新闻，成群结队纷纷向柴市这边涌来，看看到底是这么样的人。阿福的村里人一看昰阿福家的事，纷纷议论说：“哎呀！难怪近来不见阿福老婆的人影，原来阿福收了一担玉米，把老婆转让给山里佬了……”

就这样，阿福的七算八算还不如山里佬的一算，从此他再也见不到老婆了 。但他并不灰心，仍然低调做人，精打细算过活，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在竞争社会里，对于一个诚实的人是永无机会赢的。如今阿福的儿女长大成家了，阿福倒常年没有什么生计。有时给村里人干活，卖些力气攒钱。眼看得年岁长起来，他能做的事情也少起来。但他从未丢下捡东西的习惯。他认为“捡到的东西是天财，他每天清早就佝着腰出门了，一路走，一路四顾看看有无可捡的物什。有时走到人家门口，人家正要把剩菜、次菜倒掉，他便先要了，再回家拿个篮来拿走。有时背着手，佝着腰，从村前的晒谷场上颠颠的走过，一面走，一面里探望，若刚好望到哪个人家扔出来一堆垃圾，他必要走上前去，拿脚尖仔细拨开来瞧。就这样偶尔也会给他捡到一角、一元的硬币，此时他的脸上就会露出咪咪笑，手里捏着钱，逢人便说：“今天财运不错，一清早就捡到钱了……”

我在那工作的这些年，从早到晚天天看着他这样走着，有一会他从校门口穿过，仍是一面走一面四下张望，我忍不住有些不满：“阿福怎么总是这个样子！”

“是吗！”一位老同事在一旁接过话题，顿了顿：“不过，他从来不偷东西！”

我心下突然一震。

想想也是。乡村难免有些小偷小摸的传闻，但这些年，阿福在村子里四处游荡，却从没有人想过要防范他。

确实，千人同茶不同味，万人同道不同心；有人理解我的性，无人理解我独行，不知我者我何求，世间万物皆可有，唯有懂字最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