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三峡水乡枝江,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独特的气息,那是菜籽与麦子收割后的土地,渴望着新生命的气息。而插秧,便成了这时节里头等的大事,一场与土地的亲密对话,就此拉开帷幕。时光飞逝中偶然想起上个世纪八十年初故乡的五月秧事!
插秧
水田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插秧的农人下了田,弯腰的瞬间,仿佛在与大地深情相拥。他们的手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魔法,一株株嫩绿的秧苗,在指尖翻飞间,整齐地插进泥里。原本空荡荡的水田,不一会儿就缀满了新绿。
那时我刚上初中,每逢五月插秧季,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总会雷打不动地请假回家“支农”。他拎着行李跨进家门时,总带着城里糕点的甜香,却又急不可耐地挽起裤脚往水田跑,活像只惦记老窝的候鸟。
我也不甘示弱,拉上三五个同学来家里“支援”。这些平日里在课堂上摇头晃脑的书生,一下田就成了“泥猴”。阿强插秧歪歪扭扭,被父亲调侃是“喝醉的秧苗”;小莉的白球鞋沾满泥浆,像裹了层巧克力脆皮。可大家越闹越欢,有人把泥巴抹在对方脸上,笑声惊飞了整片水田的白鹭。父亲看着我们闹作一团,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那是只有丰收在望时才有的温柔。插秧这活儿,说是体力与手艺的双重较量一点不假。弯腰驼背、手脚并用,还得倒退着往后挪步,活脱脱像个“水田退退退”大师。起初我总掌握不好节奏,不是踩得稀泥乱溅,就是歪歪扭扭插成“蚯蚓阵”。
父亲见状,扛起竹竿,在水田两头拉上白线,这叫“打箱子”。阳光下,白线像悬浮在水面的琴弦,把整片水田切割成规整的棋盘。“跟着线走,手稳脚慢。”父亲边说边示范,手腕翻转间,秧苗齐刷刷立在泥里,真比钢笔写的楷书还工整。我学着他的样子,却总被线缠住脚,引得同学们笑作一团:“这哪是插秧,分明是给水田织毛衣!”
有人插得快,一路遥遥领先,便得意地吆喝:“瞧瞧,我这速度,怕是能拿个插秧状元!”后面插得慢的也不示弱,回嘴道:“你快有啥用,歪歪扭扭的,等秧苗长大,都要笑话你手艺差!”田间一片欢声笑语,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地飞向远方。
秧马
母秧田里,扎秧把可是个技术活,主角便是那小巧的秧马。这秧马,看起来像个木凳,却承载着农人的智慧。人跨坐在上面,顺手一扯,几株秧苗到手,再用稻草一捆,一个紧实的秧把就成了。
老把式们坐在秧马上,动作行云流水,一边扎一边念叨:“这秧把要扎得松紧合适,松了,挑的时候散了架;紧了,秧苗可就喘不过气喽!”年轻人在一旁学,笨手笨脚的,不是扎散了,就是把自己的手指捆了进去,惹得众人笑得直不起腰,“瞧瞧,这哪是扎秧把,分明是给自己的手戴枷锁呢!”秧把扎得丑时常被嘲笑调侃呢!
秧马往母秧田一搁,活脱脱像只憨态可掬的木蛤蟆。跨坐上去,前腿往泥里一蹬,整个人便轻快地滑进青绿的秧苗丛。这“坐骑”可太懂农人的腰,让弯腰扎秧的辛苦少了大半。
双手翻飞间,嫩绿的秧苗在掌心打个旋,掐来片柔韧的粽叶一绕,紧实的秧把就成了。不一会儿,粪筐里就堆满了整整齐齐的“绿胖墩”。挑担起身时,扁担吱呀一声,惊得田埂边的青蛙扑通跳进水里,倒像是在给满载希望的秧把们鼓掌送行。
挑秧
挑秧的汉子们,肩膀上的扁担压得吱呀作响。两筐绿油油的秧把,沉甸甸的,那是希望的重量。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在田埂上,脚下生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挑着粪筐的汉子们弓着腰,在田埂上踏出咚咚的节奏。瞅准水田“箱子”,大手抓起秧把,猛地一甩,那架势活像投“绿色手榴弹”。秧把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啪嗒”砸进水田,泥浆四溅,正巧溅在埋头插秧的人后背上。
“好你个老黄!故意使坏呢!”被溅一身泥的婶子直起腰,抄起一把秧苗作势要扔回去。挑秧人早笑得直不起腰:“这是给你加料!保证秧苗长得比你嗓门还旺!”田间顿时炸开一片笑声,惊得水鸭子扑棱棱躲进芦苇丛,只留下此起彼伏的笑骂声,在稻田间荡出层层欢乐的涟漪。
有的挑着挑着,故意晃悠扁担,把秧苗洒出几滴泥水,溅在后面人的裤腿上。后面的人自然不乐意,追着要“算账”,却又怕摔了秧苗,只能干着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到了水田边,汉子们潇洒地把秧把甩进田里,如同在水面上撒下一颗颗绿色的星星,为水田增添了无限生机。
五月的枝江,在这插秧、扎秧把、挑秧的忙碌中,奏响了一曲欢快的田园乐章。每一个劳作的身影,每一声爽朗的笑声,都融入了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孕育着金秋的丰收。无奈这只是我的回忆,如今早已实现机械抛秧了,也不用麻烦请人换工了,三下五除二效率提高了,确却少了乐趣,当年的插秧人都已老了,甚至不在了,我的父亲都已离开二十多年了,他安息在故乡田野旁的丘陵山岗,我的那些同学都老了,母亲健在故乡的福利院,像极了幼儿园的小朋友,电话里唠叨,五月秧早都插完了,问我回去过端阳呢!我想肯定是老母亲也想我了。
哦,故乡的五月秧事,是岁月窖藏的一坛老酒,越回味越醇香。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父亲拉着白线丈量水田的身影,听见同学们踩进泥里的惊呼声,闻到粽叶扎秧把时清新的草木香。如今有的泥泞的秧田已改种柑橘,秧马少见或许也成了博物馆里的展品,曾经在水田里追逐打闹的少年,早已散落在天涯。那些弯腰插秧的午后,那些沾满泥浆的欢笑,都化作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光影。原来,最珍贵的不是丰收的稻谷,而是回不去的青葱岁月里,与亲人、伙伴共度的每一个热烈而鲜活的瞬间。
哦!故乡的五月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