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窗台上,几盆绿植静静地生长着。文竹纤细,桂树幽香,吊兰垂蔓,长寿花明艳,还有一株竹节海棠,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
这株海棠颇得来访者的青睐。每每有人驻足观赏,总要问起它的芳名。我笑着说:"大约是海棠吧。"确实,当初只是见它生得可爱,便讨了一株幼苗,随意栽在盆中。不想这花儿竟如此坚韧,在我不经意的照料下,愈发亭亭玉立,引得不少人动了移植的念头。
记得那是疫情肆虐的年份,母亲腰痛难忍,我带她去诊所拔罐。那间不大的诊室收拾得极是整洁,一如主人的性情。就在等候的间隙,一株盛开的海棠闯入眼帘——粉色的花朵在翠叶间摇曳,生机盎然。我忍不住向女医师讨了一株幼苗。
这位医师是卫校毕业,与丈夫回乡开了这家诊所。初识时她不过三十出头,做事麻利,待病人如亲人。她丈夫生得白净,说话时总露出两颗虎牙。那时我常带孩子来看病,他们总是耐心解答。后来听说她去了大连陪读,夫妻两地分居,感情渐渐生变。再后来,诊所关门许久,才知她已离婚,独自带着孩子在朝阳求学。
人生如四季,有花开就有花落。她的诊所重新开张后,我仍是常客。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大哥,该减肥了。”我笑着应承,却不见行动。单位里谁有个头疼脑热,我也总推荐去找她。她的针灸拔罐确实了得,经她手的病人,多半都能好转。
再后来,听说她再婚了。朋友圈里,她穿着大红衣裳,笑容比当年更加明媚。新建的房子宽敞明亮,还养了一群羊。每天不是接生小羊羔,就是准备草料,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她常在朋友圈写道:“人生分两半,一半回忆,一半继续”、“睡前原谅一切,醒来不计过往。”字里行间,透着通透与豁达。
看着窗台上这株竹节海棠,忽然懂了它的品格——不仅有着海棠的娇艳,更有竹的坚韧。它挺直的枝干,恰似那位女医师的傲骨;它绽放的花朵,正如她重获的幸福人生。
生活给予每个人的,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航程。只要我们如竹般坚韧,似海棠般绽放,终能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活出最美的模样。
车轮上的岁月
认识老张,少说也有三十余年了。那时他是个精壮的石匠,驾着高头大马,在乡路上扬起阵阵尘烟。
记得我家盖房时,他运来的青石方方正正,码在院角像叠豆腐块似的齐整。他媳妇总跟在一旁,虽不似男人家有力气装卸,却把每块石料都擦得锃亮。老张话不多,干活时只听见马蹄嘚嘚和石块相撞的闷响,可十里八乡谁家要起屋砌墙,头一个准想到他。
后来柏油路铺到了村口,老张的马车换成了三轮车。我见他学车那会儿,粗粝的手掌在车把上磨出茧子,不出半月却已能在田埂上灵活穿梭。有次见他顶着日头给王婶家运碎石垫院子,汗珠子顺着皱纹沟壑往下淌,见着我却还要停下唠两句家常。这般实诚人,如今是越发少见了。
前些日子在集市遇见熟人,说老张又换了营生。我寻思这老伙计莫不是要歇着了?谁知竟是开起了出租车。再见他时,那辆擦得发亮的绿色轿车里,老张的白发映着阳光格外醒目。"老了,骨头架不住重活。"他摸着方向盘笑道,"可闲不住啊,人情往来的开销流水似的。"话音未落,又有乡亲招呼他捎带化肥。
上次母亲要去卫生院,正巧遇到老张。看他搀老人上车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搬运三十年前的青石板。车开得极稳,穿过坑洼处都要提前减了速。母亲说坐他的车不晕,像坐着云彩飘。下车时我摸遍口袋想起忘带现金,老张摆摆手:“乡里乡亲的,急啥。”他那台老年机时常没电,倒成了我欠着车费的话头。
如今每见绿色出租车经过,总要探头看看是不是老张。这个从马蹄声里走来的老把式,把半辈子都碾在了车轮上。那些没付的车费我都记着,就像记得他运来的每块青石,记得三轮车后扬起的每一缕尘土——有些情谊,原比金钱更经得起岁月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