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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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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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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手记:在弹痕与稻穗间

六月的江淮平原正漫着新麦的香气,我攥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走进陈家洼时,青砖墙上的弹痕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村头老磨坊的木门吱呀作响,89 岁的陈守业老人正用布擦拭着挂在梁上的旧马灯 —— 那是他说的 “能照见过去的物件”。

“你要找的地道入口,在磨坊后面的柴火垛下。” 老人的手指关节像老树根,指着墙角堆着的玉米秆。拨开秸秆时,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霉味涌出来,洞口仅容一人弯腰进入,边缘的砖石上还留着铁锹凿过的痕迹。“1943 年秋,鬼子来抢粮食,全村人都躲在里面。” 老人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爹是村长,为了引开鬼子,带着五个后生往村西跑,再也没回来。”

手记的第一页画下了地道入口的草图,旁边记着老人说的细节:地道里每隔三丈有个透气孔,是用芦苇杆通到地面的;转角处有个能藏两个人的暗格,当年用来放伤员的药箱。“那时候我才十岁,负责在暗格里守着煤油灯,听着外面枪响,灯芯抖得像秋风里的草。” 老人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马灯的玻璃罩上,几道细密的裂痕突然清晰起来 —— 那是去年翻修磨坊时,从房梁上掉下来摔的。

离开陈家洼的那天,老人把马灯塞进我手里:“这灯照过地道里的伤员,也照过后来补种的冬小麦。你带着它去河西村,找周桂兰老人,她认得上面的灯芯。”

河西村的周桂兰奶奶正坐在院门口择豆角,看见马灯就红了眼眶。“这是区小队的灯啊!” 她的手指抚过灯座上的凹陷,“当年我在医疗队当看护,夜里给伤员换药,就靠这样的灯。有次灯油没了,我们就把棉絮蘸着菜籽油点着,光弱得很,可伤员都说比星星亮。”

她家的木箱里藏着一本蓝布封面的本子,纸页已经脆得像枯叶。“这是我记的换药账。” 老人指着泛黄的字迹,“三月初五,给小张换腿上的伤,用了半卷纱布;四月初二,李班长发烧,喝了三副草药……” 其中一页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月季花,“这是小张画的,他说等伤好了,要回家种满院子的月季。” 后来小张没能回去,在一次掩护群众转移时牺牲了,周奶奶说,那天她把这页纸撕下来,埋在了村头的老槐树下。

手记里多了片压平的月季花瓣,是周奶奶从院里摘的。“现在年年都开花,就像那些没回来的娃,在土里也想着往外长。” 她望着院墙外的稻田,新插的秧苗正泛着青绿,“你去看看河对岸的晒谷场,那里原来有个炮楼,现在成了打谷机的棚子。”

站在晒谷场中央,热风里飘着稻花的香气。当年炮楼的地基还在,青石板上的弹坑被雨水冲刷得浅了,却依然能看出不规则的形状。附近的老人们说,1945 年夏天,区小队在这里打了场伏击,把抢粮的鬼子堵在炮楼里,打了整整一天。“最后鬼子想放火烧炮楼,被我们的人用湿棉被挡回去了。” 一位扛着锄头的大叔指着远处的河,“那时候河水都是红的,可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在河边洗绷带,说要赶在秋收前把麦子收了。”

我在手记上写下:“炮楼的砖石能被岁月磨平,但土地记得每一滴血的温度。” 马灯的玻璃罩被阳光照得透亮,里面仿佛还盛着当年的光 —— 照亮过地道里的黑暗,也映见过伤员眼里的希望。

回程时路过镇口的纪念馆,新麦的香气从窗外飘进来。展柜里陈列着泛黄的家书、生锈的步枪,还有一盏和陈守业老人送的一模一样的马灯。讲解员说,这些都是老百姓一点点找回来的:“有人在犁地时翻出弹壳,有人在拆老房时发现藏在梁上的日记,就像麦子从土里长出来,那些故事也总得见见光。”

手记的最后一页,我贴了片新麦的麦穗。麦芒扎着手心,像极了陈守业老人说的 “当年攥着铁锹的感觉”—— 坚硬,却带着要把土地攥出希望的韧劲。马灯被留在了纪念馆,和其他老物件摆在一起,玻璃罩上的裂痕在灯光下,竟像极了河流的分支,从过去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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