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出没的山谷

夜郎故地的山谷里，楠竹枯梢在风中撞出呜咽，像竹王庙前的老巫祝在念咒。满地枯黄的芭茅下，散落着些白骨，有的嵌在喀斯特溶洞的石缝里 —— 老辈狼说，那是当年竹王与敌战死后，散落的兵甲化成的。夕阳把西耳河的水汽蒸成淡紫的雾，裹着山影，像夜郎王戴的青铜冠。

赛虎领着狼群走过 "断竹崖"，崖壁上的石刻已被风雨磨得模糊，只依稀辨出只白虎，前爪按着株楠竹。这是夜郎狼族的圣地，传说竹王曾在此驯化白虎，狼族若遇大事，必来此祭拜。可此刻，狼群的肚子瘪得像被踩过的竹篾筐，赛虎鼻尖的黑纹因饥饿抽搐着，它望着崖顶盘旋的魂鸟 —— 那鸟尾羽有三根白翎，是夜郎人说的 "竹王信使"，据说能指引猎物的方向。

"是竹鼠洞？" 最年轻的狼阿竹低嗥，它的名字源自夜郎 "竹生万物" 的古训。赛虎却盯着那黑黢黢的洞口，石罅间长着几丛夜郎特有的 "血竹"，竹节泛红，像浸过血。这洞形制奇特，入口呈三角，恰如夜郎古坟的墓门，"是野猪的 ' 藏崽窟 '，" 赛虎舔了舔前爪，"当年竹王的女儿躲追兵，就藏过这样的洞。"

狼群围在洞口时，母野猪的獠牙突然从石缝里顶出来，带着股桐油味 —— 夜郎的野猪总爱在泥里滚桐油，说是能防竹王的箭。赛虎想起族里的古歌："野猪皮，赛铁甲，唯有肛门是软肋"，可这洞太窄，连最瘦的狼都钻不进。它抬头望见崖顶的魂鸟突然俯冲，翅膀扫过血竹，竹叶上的露水滴在洞口，洇出暗红的痕。

"该选 ' 苦狼 ' 了。" 老狼疤脸低嗥，它的耳朵缺了半只，是去年跟西耳河的鳄鱼抢食时被咬的。夜郎狼族的规矩，源自竹王 "以老护幼" 的训诫：遇险境，由最年长的狼当 "苦狼"，引诱猎物出洞。这规矩刻在狼穴的石壁上，旁边还刻着竹王的虎形印。

赛虎跳上 "蛤蟆石"—— 这石是夜郎的 "议事石"，石面天然有个凹痕，据说竹王曾在此搁过酒杯。群狼顿时发出 "嗬叽" 声，尾尖都朝着赛虎的母亲。老母狼的左耳缺了块，那是三年前为救赛虎，被夜郎猎人的竹箭划伤的，伤口形状像片楠竹叶，正是狼族 "功勋疤" 的标志。

赛虎望着母亲耳后的疤，突然想起幼时在竹王庙遗址听过的传说：白虎为救竹王，甘愿断爪；而今母亲的耳疤，不就是白虎的断爪么？可群狼的嗥叫越来越急，石缝里的血竹仿佛都在抖 —— 夜郎狼族信 "竹显灵"，若首领徇私，竹枝便会抽打洞穴，引来山精。

"嗬叽 ——" 群狼突然炸毛，赛虎的母亲竟主动走向洞口。它路过赛虎身边时，用尾巴扫了扫它的鼻尖，那动作像在竹王庙前用竹枝蘸酒祭天。赛虎喉头发紧，想起母亲曾带它在西耳河的浅滩捉鱼，河水映着竹影，母亲说："夜郎的狼，活着要像竹扎根，死了要像竹成灰。"

老母狼钻进洞口的瞬间，石缝里的血竹突然哗哗作响。洞内传来野猪的怒吼，夹杂着狼爪抓挠石头的脆响 —— 那声音像夜郎石匠在凿刻虎纹。赛虎守在洞口，听见母亲的嗥叫从 "威慑" 变成 "悲鸣"，突然想起夜郎的 "换命咒"：据说至亲受难时，若能以血祭竹，便可换其生机。它猛地咬破前爪，将血滴在血竹的根上。

血珠渗进泥土的刹那，洞内的搏斗声突然变了调。母野猪的惨叫像被竹篾勒住的喉咙，老母狼的嗥叫里竟带着股狠劲。赛虎瞥见洞口的石缝里，渗出的血沫中混着些白色的东西 —— 是母野猪的獠牙碎块，沾着几缕灰毛，那毛色跟母亲耳后的绒毛一模一样。

"出来了！" 阿竹突然嗥叫。只见老母狼拖着肠子，竟将母野猪的前腿咬穿，硬生生往洞外拽。母野猪的肩胛骨处，嵌着块夜郎石，那是老母狼从洞壁扒下来的，石上的虎纹正对着野猪的咽喉 —— 这是夜郎狼族的 "破甲术"，源自竹王用石虎砸穿敌甲的传说。

母野猪倒在血泊里时，眼睛还盯着洞口，那里最后一只小野猪正被阿竹叼出。赛虎突然发现，母野猪的腹下有片白毛，拼成个模糊的 "竹" 字 —— 夜郎的老猎说，这样的野猪是竹王的化身，专来考验狼族的勇毅。而老母狼闭眼时，前爪正指着崖顶的魂鸟，那鸟尾羽的白翎，在暮色里亮得像三枚竹王的玉印。

狼群叼着猎物离开时，赛虎最后望了眼山谷。血竹在晚风里轻轻摇，石缝里的白骨仿佛都长出了青苔，像夜郎古坟上的祭竹。远处的西耳河泛着金，竹王山的影子沉在水里，像头卧着的白虎。它突然明白，母亲不是 "苦狼"，是竹王派来的使者，用自己的骨血，给狼族续上了夜郎的魂。

夜色漫过断竹崖时，山谷里只剩风吹竹梢的声，像几千年前竹王的战歌，还在石头里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