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夜郎古国遗落的轻纱,裹着赤水河的湿气漫过田埂,第一缕曙光刺破薄雾时,父亲已扛起那把嵌着夜郎古铜钉的锄头。锄头木柄顶端,雕着半只展翅的凤鸟 —— 那是夜郎国的图腾,鸟喙衔着稻穗,羽翼上刻着细密的云纹,是祖父年轻时照着夜郎古墓出土的铜器雕的。通往田间的小径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还嵌着半枚磨平的夜郎五铢钱,钱背上模糊的凤鸟纹与锄头柄的雕饰遥遥相对,每一步踩上去,都像在与千年前的夜郎图腾对话。
“你晓得不?” 刚踏上田埂,父亲便弯腰指着那枚古钱,指尖拂过铜绿斑驳的凤鸟纹,“咱夜郎人的图腾,除了竹王,就是这衔穗凤鸟。东晋常璩在《华阳国志・南中志》里记载,夜郎起源于一位女子在遁水浣衣时,三节大竹流入足间,内传啼声,剖竹得男婴,长大后雄踞一方,以竹为姓 。而这凤鸟,老辈人说它是天帝派来的使者,当年竹王开辟稻田时,凤鸟衔着稻种从天上飞来,把籽撒在赤水河两岸,才有了咱这代代种稻的活计。” 他直起身,阳光落在锄头柄的凤鸟雕饰上,铜钉反射的光让鸟喙的稻穗仿佛活了过来,“古书上还讲,夜郎王每次春耕都要率族人祭拜凤鸟图腾,祈求‘鸟佑禾丰’。你太爷爷传下的这把锄头,雕着凤鸟,就是想让老祖宗的庇佑跟着咱下地。”
一踏入田间,父亲的腰便弯成了夜郎青铜锄的弧度。他双腿分开站定,脚边的狗尾草沾着露水,草叶间竟落着几片羽毛 —— 父亲说,这是凤鸟的 “赐福羽”,落在谁家田里,谁家的庄稼就长得旺。他捡起一片羽毛,夹进随身的布兜里,布兜内侧绣着小小的竹王像,与凤鸟图腾凑成 “竹鸟双佑” 的纹样。“去年翻地翻出的夜郎陶片,你还记得不?” 父亲忽然开口,手里的锄头顿在半空,“陶片上除了稻穗纹,满是凤鸟衔枝的图案,跟咱布兜里的绣样几乎一样。晋朝的《华阳国志》记载,夜郎人把图腾刻在陶上、铸在铜上、绣在布上,就是想让这份庇佑融进日子里,跟着庄稼一起长。”
“嘿!” 父亲低喝一声,声音裹着赤水河的浊浪气,锄头带着风声落下,深深嵌进土里。翻动的泥土里,竟露出一小块青铜残片,上面清晰地刻着凤鸟的羽翼纹。父亲立刻放下锄头,小心翼翼地把残片挖出来,用衣角擦去泥土,眼里满是郑重:“这是夜郎‘图腾铜锄’的碎片!古书记载,夜郎国的‘相田师’,手里都握着一把刻满凤鸟纹的铜锄,能辨土地肥瘦、知风雨时节。你看这羽翼上的云纹,跟咱锄头柄的雕饰是一个路数 —— 咱这是跟老祖宗的图腾接上了气。”
日头爬到竹梢时,父亲的汗已浸透了靛蓝土布褂子,褂子领口绣着的凤鸟图案被汗浸湿,反倒更显鲜活。汗珠顺着他额头的沟壑往下淌,落在青铜残片上,溅起的细小水珠让图腾纹愈发清晰。“夜郎人把凤鸟叫‘禾魂鸟’,” 父亲抹了把汗,声音带着些微喘息,“传说是凤鸟把自己的魂融进了稻谷里,稻穗的形状像鸟羽,米粒的光泽像鸟喙,就连风吹禾苗的声音,都是凤鸟在唱歌。《后汉书》提到,古夜郎民族以竹为图腾,咱这儿多竹,不少地方还有‘竹王祠’ ,而这凤鸟,也是咱夜郎农耕信仰里的核心,护着庄稼,也护着咱的饭碗。咱种庄稼,不仅是伺候土地,更是守护凤鸟的魂 —— 你看这禾苗,长得越旺,就说明凤鸟越高兴。” 他弯腰拔草的动作很慢,手指拂过禾苗的根须,像在抚摸图腾上的纹路,“对了,你还记得夜郎‘稻神节’不?每年秋收后,村里人会在竹王庙前竖起凤鸟图腾柱,柱上缠满稻穗,跳‘踏歌舞’时要围着图腾柱转三圈,祈求凤鸟明年还来衔种。”
歇气时,父亲坐在田埂上,把青铜残片、凤鸟羽毛和那片夜郎陶片摆在一起,对着太阳照。阳光穿过残片的纹路,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凤鸟影子,与他布兜里的绣像叠在一起。“你看这图腾的传承,” 父亲指着地上的影子,“从千年的青铜锄,到咱的布兜绣样,再到田埂上的羽毛,凤鸟一直都在。古代典籍里记载着夜郎竹王与凤鸟的传说,从东晋的《华阳国志》,到南朝宋时期的《后汉书》,都提到夜郎的竹图腾,还有咱代代相传的凤鸟信仰,虽没了夜郎国,但图腾的念想还在,跟着咱的锄头、跟着咱的庄稼,一代代往下传。” 远处的竹王庙飘来几声钟响,庙顶的凤鸟风向标在风里转动,与父亲手里的图腾残片遥遥呼应,仿佛千年前的祭拜场景在此刻重现。
日头西斜时,父亲开始哼起那首老调子,手里摩挲着锄头柄的凤鸟雕饰,调子跟着凤鸟图腾的纹路起伏。“这《耕歌》里,藏着祭拜图腾的老词,” 父亲边哼边解释,“‘凤衔籽,禾满坡,竹护田,人安乐’,以前唱的时候,还要对着凤鸟图腾拱手,现在咱对着这锄头的雕饰唱,老祖宗也能听见。” 歌声刚落,几只戴胜鸟扑棱着翅膀落在禾苗上 —— 父亲说,戴胜鸟是凤鸟的 “凡间化身”,它们来,就是图腾在回应咱的歌声。
收工回家时,父亲的腰更弯了些,像被岁月压弯的夜郎古竹,但他手里的锄头握得更紧,凤鸟雕饰在暮色里闪着微光。路过田埂尽头的老槐树时,他停下脚步,把今天捡到的青铜残片和羽毛挂在树枝上 —— 这是夜郎人的 “图腾祭”,把捡到的图腾信物献给自然,祈求来年 “鸟佑禾丰”。“等你长大了,这把锄头、这图腾的故事,都要传给你,” 父亲的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沉,“咱是夜郎人的后代,要把图腾里的‘勤耕、敬土、惜禾’的念想,跟着凤鸟的翅膀,一直传下去。”
暮色渐浓,父亲的身影融进了赤水河的雾里,只有锄头柄的凤鸟雕饰还在闪着光,像夜郎图腾在夜色里睁开的眼睛。田埂上的青铜残片和羽毛,在晚风里轻轻晃动,与远处竹王庙的凤鸟风向标一起,守护着这片红土,守护着图腾与庄稼共生的日子 —— 那是属于夜郎人的传承,藏在图腾的纹路里,落在父亲的锄头上,也长在每一株沉甸甸的稻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