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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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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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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果仙女

在遥远的时光长河中,古夜郎国的广袤大地被连绵起伏的群山环绕,乌蒙山的余脉如巨龙蜿蜒,镇宁的峰峦则宛如一位身着蜡染服饰、头戴青布头巾的布依老人,以沉默而庄严的姿态,静静俯瞰着这片土地。日夜奔腾不息的白水河,像一条灵动的玉带穿梭在山谷间,河面上偶尔漂过竹筏,筏工的号子与水流的哗哗声交织,顺着风飘出老远。那时,黄果树瀑布尚无名,唯有一片古老而繁茂的黄葛树林,沿着河岸绵延数里,粗壮的枝干如虬龙盘绕,浓密的绿叶遮天蔽日,像忠诚的卫士一般,默默守护着山脚下的布依部落。

部落里的日子,原是循着节气的韵律缓缓流淌的。正月里,春节的气息从腊月初就开始弥漫。妇女们坐在自家屋檐下,面前摆着蓝靛染缸,手里捏着细针,在白布上点蜡绘图 —— 这是布依人最珍视的蜡染工艺。阿秀的母亲便是部落里最好的蜡染师傅,她握着竹制蜡刀,将融化的蜂蜡小心翼翼地涂在白布上,线条流畅如白水河的水流,不一会儿,“蝶绕花”“鱼戏水” 的图案便在布面上渐次浮现。阿秀站在一旁学着,指尖偶尔沾到蜡液,烫得轻轻吸气,母亲便笑着用帕子擦掉她手上的蜡渍:“急不得,蜡染要的是心稳,就像过日子,慢工才出细活。”

男人们则忙着准备年节的猎物和米酒。阿木那时刚满十八岁,是部落里最年轻的猎手,他背着父亲传下来的牛角弓,腰间别着磨得发亮的铜刀,整日在山林里穿梭。腊月廿八那天,他运气极好,在郎山深处猎得一只肥美的野鸡,羽毛五彩斑斓,足以做成漂亮的羽扇。他兴冲冲地将野鸡拿到镇上,换回了一块蓝底白花的上等蜡染布 —— 那是阿秀念叨了许久的布料,他想让她在春节穿上新衣裳。

春节那天,寨子里热闹得像烧开的汤锅。铜鼓声沉雄厚重,从寨心的晒谷场传来,宛如大山沉稳有力的心跳;唢呐声高亢嘹亮,恰似山涧清澈的泉水,直冲云霄。月琴、箫筒、勒尤和木叶等各类乐器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年节的欢歌。孩子们穿着崭新的衣裳,在寨子里嬉笑追逐,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与乐器声完美融合,谱写出最动听的年节旋律。

阿木在人群中找到了阿秀。她果然穿着用那块蜡染布做的新衣,精致的对襟上衣绣着 “蝶绕花”,百褶长裙晃动如蓝白花朵。阿秀的脸颊红扑扑的,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红糖糯米粑粑:“刚蒸好的,你尝尝。” 阿木接过粑粑,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忽然觉得,这山林、河流与热闹的寨子,便是世间最美好的模样。

然而,这份美好在开春后戛然而止。自正月伊始,天空滴雨未下,太阳像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青翠的草木渐渐枯黄,田地里的麦苗开始枯萎,白水河的水位一天天下降,露出了河底的鹅卵石。

到了三月三歌节,往年热闹的 “浪哨” 活动变得冷清。青年男女们聚在黄葛树下对唱,歌声里少了欢快,多了忧虑。阿木和阿秀并肩坐在河边,看着日渐干涸的河床,阿秀轻声说:“阿木哥,再不下雨,玉米苗怕是撑不住了。” 阿木握紧她的手:“别担心,我会去山里找水源,一定能找到。”

可现实远比想象残酷。进入四月,旱情愈发严重,田地里的玉米秆枯黄倒伏,干裂的土地露出三尺深的裂痕,像大地在无声悲叹。老人们坐在茅屋前唉声叹气,孩子们攥着空水囊,嘴唇干裂出血。白水河只剩裸露的河床,鹅卵石被晒得滚烫,连最耐旱的荆棘也开始枯萎。

夜郎王心急如焚,嘴上起满燎泡。他召集长者和巫祝,决定举行祈雨仪式。巫祝身着法披,手持青铜法器,念着古老祷词,将牛羊祭品投入篝火。浓烟直冲云霄,却未能打动上天,依旧滴雨未下。

阿木加入了寻找水源的队伍,在山林中穿梭了三天三夜。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的山林,如今荒芜寂寥,连飞鸟的影子都难寻觅。他空手而归,看到邻居阿婆正将最后一小袋青稞分给两个孙子,孩子们狼吞虎咽。“阿木啊,” 阿婆声音沙哑,“再不下雨,咱们夜郎人怕是撑不下去了。” 阿木握紧弓箭,指节泛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部落的存粮所剩无几,野果也已绝迹,整个部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农历六月初六的祭山节,气氛格外凝重。族人们依旧遵循传统举行仪式,巫祝站在队伍最前方,三声铜鼓 “咚 —— 咚 —— 咚 ——” 响起,长者吹起牛角号,低沉的号声在山谷间回荡。木阿爷们身着长衫马褂,妇女们戴着 “勒俏” 头饰,银饰叮当作响。他们登上郎山之巅,在山神树下悬挂蜡染布条,齐声唱诵:“山有神,水有灵,赐我布依五谷丰。” 手牵手跳起糠包舞,希望唤醒神灵。然而,最后一个糠包落下时,等来的却是一阵滚烫的热风,无情地扑打在人们绝望的脸上。

夜郎王知道普通祈雨仪式不起作用,便召集境内所有巫祝,在圣地祭天台举行最高规格的祈雨仪式。仪式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巫祝们日夜念祷,将祭品投入篝火,浓烟滚滚,却依旧未能换来甘霖。绝望像瘟疫蔓延,越来越多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阿木的父亲劝他:“带着阿秀走吧,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阿木摇头:“这是我们的家,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就在夜郎部落陷入深深绝望之时,天界的黄果仙女正站在瑶池望凡台上,俯瞰着凡间。她掌管天界百果仙草,居所是建在巨大黄果树上的仙宫,树上结满金灿灿的黄果,散发着淡淡果香,蕴含无穷生机与仙力。她心地善良,心怀悲悯,最喜欢站在望凡台,感受人间的喜怒哀乐。

这一日,她无意间将目光投向古夜郎国,瞬间被那片干涸的土地刺痛。她看到干裂的田地、骨瘦如柴的孩子、跪在山神树下祈祷的族人,心中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想起太上老君说过,古夜郎部落民风淳朴,敬畏自然,友善相待生灵。如今目睹他们遭受如此灾难,心中涌起无尽不忍。

她取出 “水镜”,仔细观察夜郎部落的一切:阿木在山林中艰难寻找水源,阿秀为生病的孩子祈祷,夜郎王愁眉不展。黄果仙女知道,天界铁律森严,仙人不得私自干预凡间灾祸,更不能舍弃仙籍 —— 一旦失去仙籍,便会化为凡体,甚至魂飞魄散。可看着夜郎子民在苦难中挣扎,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众生平等,万物有灵,他们不该遭此劫难。” 黄果仙女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坚定。她决定下凡拯救夜郎部落。

当晚,她收拾好自己的仙物 —— 一枚能催生草木的黄果玉佩。这枚玉佩是她千年修炼的珍贵信物,凝聚着心血与法力。随后,她悄悄离开天界,避开天兵天将,朝着古夜郎国飞去。

云层之下,大地一片荒芜,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气息。她飞行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降落在白水河畔的黄葛树林中。

彼时,阿木正疲惫地坐在干裂的岩石上休息。他寻找水源一夜无果,身体疲惫不堪,嘴唇干裂。突然,一道耀眼的金光落下,照亮了黄葛树林。阿木闭上眼,待金光散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肌肤莹白,眉宇间满是温柔,周身散发着淡淡果香,让阿木瞬间觉得清爽了许多。

“你是谁?” 阿木警惕地举起弓箭。在这绝境之中,他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

黄果仙女温和地笑了,笑容如春日暖阳:“我是黄果仙女,从天界而来,听闻夜郎国遭遇大旱,特来相助。”

阿木愣了愣,放下弓箭。他想起部落老人说过,天界有慈悲仙女会拯救凡间大难。连忙深深鞠躬:“仙女姐姐,求你救救我们!再不下雨,我们就要活不下去了!”

黄果仙女点头:“我知道你们的苦难,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吧。”

阿木在前引路,一路上不停诉说部落的困境。黄果仙女静静听着,偶尔轻声安慰,她的声音仿佛有神奇力量,让阿木心中的焦虑渐渐消散。

当他们回到部落,族人们看到黄果仙女,都惊呆了。夜郎王闻讯赶来,率领族人跪地参拜:“不知仙女降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黄果仙女轻轻扶起夜郎王:“大王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便是为解夜郎之旱。只是,要缓解这场大旱,需我舍弃仙籍,以自身仙力化作水源,永世守护这片土地。”

夜郎王大惊失色:“仙女万万不可!您是天界仙人,怎能为我夜郎子民舍弃仙籍?我部落万死难辞其咎!” 子民们纷纷磕头,哭声一片,坚决不愿让她做出如此牺牲。阿木也急道:“仙女姐姐,我们可以再找水源,再坚持下去!”

黄果仙女看着众人,眼中满是坚定,可心底却掀起了波澜。她想起千年修炼的艰辛:从一颗普通黄果吸收日月精华,历经雷劫,好不容易修成仙身,拥有了长生不老的仙籍,天界的宁静与自在,是多少生灵梦寐以求的。可眼前,夜郎子民们跪在地上,泪水浸湿了干裂的土地,一个扎着小辫的孩童被母亲搂在怀里,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小声喊着 “水…… 水……”,那声音稚嫩又绝望,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她想起望凡台上看到的景象:阿木为寻找水源磨破脚掌,阿秀为生病的孩子彻夜祈祷,老人们守着最后一点粮食,眼神中满是不甘。

“仙籍是千年修行的见证,可若见死不救,修行再久又有何意义?” 她在心中自问。天界的规矩固然森严,可众生的性命更为可贵。她看着那孩童干裂出血的嘴唇,心中的挣扎瞬间烟消云散 —— 比起千年仙籍,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才是她修行的真正意义。她想起自己修行的初心 —— 守护生灵,滋养万物。如今,正是践行初心之时。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最后的不舍,轻声却坚定地说:“众生平等,你们善良淳朴,不该遭此劫难。我意已决,还望你们日后好好守护这片土地。”

说完,她转身朝着白水河畔的悬崖走去。夜郎王和子民们紧紧跟随,眼中满是不舍与悲痛。阿秀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哽咽着说:“仙女姐姐,您为什么要这么傻?” 黄果仙女回头看了她一眼,温柔一笑:“傻孩子,能拯救这么多生命,一切都值得。”

她站在悬崖边,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干涸的土地,又看了看跪地哭泣的子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随后,她取出黄果玉佩,轻轻吻了一下 —— 这是她与天界最后的联系。张开双臂,毅然纵身跃下悬崖。

就在她跃下的瞬间,天空响起一阵惊雷,万里无云的天空迅速聚集起大片乌云。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悬崖下迸发而出,一股奔腾汹涌的水流从峭壁间喷涌而出,如银白色巨龙,朝着干裂的土地咆哮而去。

水流所到之处,枯黄的草木恢复生机,嫩绿的新芽破土而出;干裂的土地被滋润,裂缝渐渐愈合;空气中弥漫起湿润的气息。

夜郎王和子民们惊呆了,他们看着奔涌的水流,又看向悬崖峭壁。岩壁上渐渐凸起晶莹的钟乳石,形状各异,竟与黄果仙女的饰物一模一样。岩壁中央,渐渐浮现出她的面容,眉目温柔,笑容慈祥。

巫祝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地参拜:“是仙女!是黄果仙女化作了水源,她用自己的身躯救了我们!”

子民们纷纷跪地,朝着瀑布磕头致谢,哭声与欢呼声交织。阿木和阿秀也跪在人群中,泪水模糊了双眼。阿木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片土地,不辜负黄果仙女的牺牲。

这道水流,便是后来闻名遐迩的黄果树瀑布。它日夜奔腾,滋养着古夜郎国的土地,让白水河重新焕发生机。族人们为纪念黄果仙女,将瀑布命名为 “黄果树瀑布”,在瀑布旁修建了祠堂,供奉着她的木雕像。每逢节日,都会带着粮食和水果前来祭拜,诉说平安与丰收,表达感恩之情。

黄果仙女化作瀑布的消息传遍古夜郎国,外出寻找生存之地的布依人纷纷归来。他们看到奔腾的瀑布和焕发生机的土地,眼中满是惊喜与感激。

农历七月十五的祭祖节,天空放晴,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焕然一新的土地上。玉米苗探出嫩绿的头,白水河恢复了欢快,鱼儿在水中游动,偶尔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

夜郎王决定,在黄果树瀑布前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祭拜祖先,感恩黄果仙女。

祭祀前一天,族人们便开始忙碌。妇女们蒸糯米饭、染红鸡蛋、酿米酒,男人们打扫祠堂、布置祭台、准备祭品。阿秀和母亲一起,制作了一块巨大的蜡染布,上面绣着黄果仙女跃下悬崖、化作瀑布的图案,色彩鲜艳,栩栩如生。阿木和其他猎手进山猎得了野猪和山羊,作为祭祀祭品。

祭祀当天,天刚蒙蒙亮,族人们穿着盛装来到瀑布前。祭台上摆放着各种祭品:饱满的糯米饭、鲜艳的红鸡蛋、醇香的米酒。祭台中央供奉着黄果仙女的木雕像,雕像前摆放着新鲜水果和鲜花。

祭祀开始,铜鼓声深沉悠远,与瀑布的轰鸣交织;唢呐吹响高亢的乐曲,宣告着新生的喜悦。老人们拨动月琴,音色古朴悠扬;有人吹起箫筒,清亮的曲调萦绕在水雾间;还有人用木叶吹奏婉转旋律,为感恩的古歌定下基调。

巫祝走上祭台,对着仙女雕像深深鞠躬,念诵感恩祷词:“黄果仙女,慈悲为怀,舍身化瀑,拯救万民。甘霖润土,万物复苏,布依子民,永世感恩。愿仙女庇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祷词念完,族人们排起长队,依次向瀑布敬献米酒 —— 这是布依族最高的待客礼节。妇女们将新织的蜡染布挂在黄葛树上,蓝白相间的图案如云彩般轻盈。阿木代表部落,敬献了一个五彩丝线绣成的糠包,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再恭敬地献给瀑布,象征着将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仙女,祈求她的庇佑永远留在部落。

祭祀结束后,族人们在瀑布旁举行了丰收宴。长桌沿着石板路一字摆开,桌上摆满酸汤鱼、腊肉、糯米饭等美食。族人们围坐在一起,举杯畅饮,铜鼓声、歌声、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谷间。

阿木和阿秀坐在一桌,阿木为阿秀夹了一块鱼肉:“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干旱了,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阿秀点头,眼中满是幸福:“是啊,多亏了仙女姐姐。我们一定要好好守护这片土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黄果树瀑布的滋养下,古夜郎国的土地愈发肥沃。田地里的庄稼茁壮成长,丰收季节,金黄的玉米、饱满的稻谷挂满枝头。白水河里的鱼虾越来越多,渔民们每次出海都能满载而归。山林里的野兽也渐渐多了起来,阿木的狩猎收获越来越丰富。

部落的生活重回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加美好。每逢节日,黄果树瀑布前都会挤满祭拜的族人,青年男女们在这里举行 “浪哨” 活动,对唱情歌,寻找心仪的伴侣。

三月三歌节那天,瀑布前格外热闹。小伙子们手持月琴、箫筒或勒尤,深情歌唱;姑娘们穿着最新的蜡染衣裙,精心打扮,用清脆的歌声回应。阿木和阿秀也常常在这里对唱,他们的歌声中充满了对彼此的深情,以及对未来的憧憬。“黄果树下对歌来,歌声绕着瀑布飞。妹似清泉甜心间,哥似青松永相伴。” 阿木的歌声裹着水汽,传到阿秀耳中,她轻声回应:“勒尤声声传爱意,蜡染为媒结连理。愿与阿哥长相守,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们约定,要像守护黄果树瀑布一样,守护彼此与部落的未来,不离不弃。

数年后,丰收的秋日,漫山枫叶红似火,黄葛树的叶子染上金黄。木阿爷看着阿木和阿秀感情日益深厚,便为他们选定了良辰吉日,决定在这个丰收的季节举行婚礼。

消息传开,整个部落沉浸在喜庆氛围中。族人们纷纷前来帮忙,打扫房屋、准备嫁妆、杀猪宰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婚礼当天,热闹从清晨拉开帷幕。

阿木穿着崭新的青布对襟长衫,腰间系着阿秀熬夜绣成的 “五谷丰登” 绣花腰带,头包青布帕,精神抖擞。在伴郎们的簇拥下,他带着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前往阿秀家。队伍最前方是吹唢呐的乐手,喜庆曲调响彻山谷;有人敲着铜鼓、打着镲,节奏欢快有力。阿木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到了阿秀家寨门口,他们被一群身着盛装的姑娘们拦住 —— 这是布依族婚礼中热闹的 “拦门酒” 环节。姑娘们手捧牛角杯,唱着拦门歌:“一杯酒,敬新郎,请你答出我的腔;答对了,把酒喝,答不对,莫想进门来!”

阿木和伴郎们早已做好准备。阿木取出勒尤,用悠扬的乐声回应,伴郎们用嘹亮的歌声与姑娘们对唱。几轮下来,阿木喝得满脸通红,却凭借着对阿秀的深情,成功 “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阿秀家的堂屋里,气氛温馨而感人。阿秀坐在母亲身旁,进行着婚礼前最重要的 “哭嫁” 仪式。她身着最华丽的蜡染盛装,上衣绣着 “蝶绕花”“鱼戏水” 图案,百褶长裙拖在地上,像盛开的蓝白色花朵。头上戴着沉重的 “勒俏” 头饰,银簪、银花插满鬓角,胸前佩戴着银项圈和银锁,行走间银饰叮当作响。

在族中长辈的带领下,阿秀用婉转的歌声,哭唱着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娘啊娘,养育我十八年,含辛茹苦把我牵。如今女儿要出嫁,难舍难分泪涟涟。” 哭唱着对家乡的留恋,也哭唱着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母亲和女伴们在一旁陪着落泪,哭声与歌声交织,哀婉动人。

哭嫁仪式结束后,母亲为阿秀盖上红盖头,由兄长背出家门,送上花轿。

阿木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最前方。花轿在铜鼓和唢呐声中,浩浩荡荡向新郎家进发。队伍经过黄果树瀑布时,阿木勒住缰绳,牵着花轿来到瀑布前,郑重地深深鞠躬:“仙女姐姐,阿木今日成婚了,特来向您报喜。感谢您守护着我们的家园,也感谢您让我遇到了阿秀。往后余生,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 族人们也纷纷向瀑布行礼,将新人的幸福与仙女的庇佑紧紧联系在一起。

到了新郎家,婚礼仪式正式开始。阿木和阿秀在亲友们的祝福中,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木阿爷笑容满面地将一双红绳系着的蜡染布鞋交到他们手中,鞋面上绣着 “鸳鸯戏水”,寓意着同甘共苦、携手一生。阿木和阿秀接过布鞋,紧紧握在手中,心中充满感动。

婚礼的高潮是盛大的婚宴。长桌沿着寨中石板路一字摆开,桌上摆满了布依特色菜肴。族人们围坐在一起,举杯畅饮,铜鼓声、歌声、笑声在寨子上空回荡。

夜幕降临,寨子被月色笼罩,增添了几分浪漫。青年男女们点燃篝火,熊熊火焰照亮周围,火星在瀑布水雾中泛着暖金光泽,像撒了一把碎星子。热闹的 “浪哨” 活动开场了。

木阿爷看着围坐的族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今日阿木和阿秀成婚,是咱们部落的大喜事。趁着这热闹,我给大伙儿讲讲勒尤的来历吧,这可是咱们布依人从远古传下来的心事。”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连篝火噼啪的声响都轻了几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脸蛋,脆生生地问:“木阿爷,勒尤是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吗?”

木阿爷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傻丫头,这勒尤啊,可有段曲折的来历哩。” 他喝了一口米酒,声音裹着夜色慢慢铺开:“从前洪水漫过山头,把村寨、田地都吞了,世间只剩木育和木燕兄妹俩,躲在个大葫芦里漂了七天七夜,才在郎山脚下停住。洪水退去后,山野空荡荡的,只剩风卷着落叶响,兄妹俩坐在火塘边,心里像压着块湿冷的石头 —— 亲人们都没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后来呢后来呢?” 小姑娘又追问,引得族人们都笑了起来。

“后来啊,” 木阿爷继续说道,“有天木育在柴房里翻找木料,无意间瞥见墙缝里趴着只蝉,‘悠 —— 悠 ——’地叫着,声音清透得像山涧的泉水,竟把心里的闷堵都冲散了些。他忽然想,要是能吹出这样的调子,是不是就能把对亲人的思念、对日子的盼头,都唱给天地听?”

坐在一旁的阿秀母亲附和道:“可不是嘛,以前听老辈人说,最早的勒尤声音可单调了,哪像现在这么好听。”

木阿爷点点头:“确实如此。木育找了根泡桐木,用火筷子钻了几个孔,可吹出来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晒裂的树皮。直到有天蝉飞走了,留下只空蝉蜕挂在墙根,薄得像层纱,却透着股灵气。木育试着把蝉蜕套在桐木的吹口上,再深吸一口气吹 ——” 他看向阿木,“阿木,你吹一段最初的调子,让大伙儿听听。”

阿木点点头,将勒尤举到唇边,模拟出干巴巴的音色,惹得族人们又笑了起来。他接着吹,音色渐渐变得清亮灵动,像蝉儿在火塘边打转,又像风穿过竹林。

“后来这乐器就传下来了,起初叫‘勒悠’,取‘悠悠蝉鸣’的意思。” 木阿爷继续说道,“再后来啊,布依的后生们发现,这声音能翻过山梁,能淌过小河,把心里的爱慕悄悄送到姑娘耳边 —— 于是就成了‘勒尤’,‘勒’是追着光跑,‘尤’是藏在心里的情人。”

话音落,阿木便真的吹了起来。他左手拇指按在琴身背面的低音孔上,食指与中指轻搭正面音孔,右手两指交替起落,指尖在音孔上灵活跳动,琴尾的铜铃随着手臂摆动轻轻摇晃,“叮当” 声与乐声交织,有了几分溪水撞石的灵动。

吹到动情处,阿木手腕下沉,气息放缓,乐声变得浑厚绵长,像山风裹着云雾漫过山头;调子转柔时,他收紧气息,指尖快速交替按孔,乐声变得急促欢快,这是布依人吹勒尤时最爱的 “飞指” 技巧,能模拟出后生追着姑娘跑的热闹劲儿。

“黄果树下结良缘,白水为媒心相连。” 阿木的歌声伴着乐声响起,唱到 “相连” 二字时,他用舌尖轻抵吹口,气流一顿,勒尤发出一声短促的 “啾”,像是情人之间的轻唤,惹得族人们都笑起来。

阿秀望着他指尖翻飞的模样,眼中满是温柔。她想起三年前的三月三,也是在黄果树瀑布旁,正是这 “轻吐慢滑” 的勒尤声,像一根无形的线,引着她穿过人群,找到了那个坐在石头上吹奏的少年。如今少年成了丈夫,乐声里的情意,却比当年更浓了。

她清了清嗓子,跟着开口回应:“勒尤声声传心意,蜡染为衣伴君还。” 歌声清亮,与勒尤的调子缠在一起,顺着瀑布的水汽飘向远方。族人们纷纷跟着哼唱,铜鼓轻轻打着节拍,月琴的 “叮咚” 声不时穿插其中,连篝火都似烧得更旺了,火星溅起,落在每个人含笑的脸上。

阿木吹得愈发投入,指尖在音孔上翻飞如蝶,乐声时而像白水河的细流,温柔缠绕;时而像黄果树的飞瀑,热烈奔涌。他知道,这勒尤里藏着的不只是远古的传说、精湛的技巧,更藏着布依人对生活的热爱、对爱情的坚守 —— 就像黄果仙女用生命守护这片土地,他也要用这乐声,守护阿秀,守护部落,守护这份代代相传的安宁与幸福。

夜渐深,勒尤的声音却没有停歇,它和瀑布的轰鸣、族人的欢歌一起,在古夜郎的群山间回荡。时光流转,朝代更迭,曾经的古夜郎国早已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淡淡的印记,但黄果仙女舍身救民的传说,阿木与阿秀的爱情,还有那支带着蜜糖色光泽的勒尤,从未被岁月冲淡。

每逢节日,依旧会有布依人来到瀑布旁,吹起勒尤,唱起古歌。他们向孩子们讲述黄果仙女的故事,讲述阿木与阿秀的爱情,讲述布依人对自然的敬畏与感恩。那奔腾不息的黄果树瀑布,不仅是一道壮丽的自然景观,更是布依人精神的象征,是他们心中永远的守护神。它见证着岁月的流转,见证着生命的繁衍,将这份深情与感恩、这份对生活的热爱与坚守,在岁月里代代相传,如同黄果树瀑布的水,永不停息,源远流长。

2025年9月写于故乡镇宁土地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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