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我考入湖南省益阳县九中。教我们语文的是大学刚毕业一年的罗日明老师。那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一生有幸能够在这里遇上日后成为湘粤两省乃至全国教育界赫赫有名的“大先生”!也未曾料到,这段平常的师生缘,随着罗老师多次鲤鱼跳龙门而变得逾来逾难得和珍贵!
罗老师个子不算高大但浑身浓缩大智慧!他天生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满脸写满了正义、正气、正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彰显出专家学者的翩翩风度。大大的眼睛里时常流露出睿智和温暖的光芒。他讲课时声音洪亮,感染力强。课堂上,他抑扬顿挫地讲解,声情并茂地演绎,枯燥的语文课经过他的精彩讲解,如同演讲家讲故事一般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记得在讲解朱自清名篇《荷塘月色》时,他将荷塘之景、月色之美、人文之情,解读得如诗如画,演绎得如梦如幻,让学生听得如痴如醉……加上他的板书刚劲有力、潇洒飘逸,每堂课总能让人过目不忘,记忆犹新!
我是一个看见数字就头痛、遇见文字就来电的严重偏科生。尤其是大多数人感到头痛的作文课,我则是宠爱有加。上罗老师的语文课,如同观看一场精彩电影或者花鼓戏般享受——多巴胺的加速分泌让人无比愉悦,我的语文成绩也一直遥遥领先。记得高中的第一篇作文,罗老师由我们自选题目和文体。想起暑假首次进县城办事时顺便游览过资江边的裴公亭,印象深刻,于是,就以《游裴公亭》为题,完成了高中处女作。没想到,这篇经过罗老师修改、当时学校只是为了完成应征任务而充数的平时课堂作文,竟然获得了益阳县作文选优二等奖,也是学校唯一二等奖。30多年后提及此事,记忆力惊人的罗老师却说已记不得了。看来,是他的学生获各种奖励的人数过多的缘故啊。可惜,那本带有罗老师字迹的课堂作文本不慎遗失。否则,一定会勾起罗老师挑灯伏案为我批改作文的记忆!如今想来,当时得到具有巨大名师潜力的罗老师指导,那篇作文不获奖都是评委的问题!
随后,我又陆续参加益阳县中学生语文知识竞赛、作文竞赛等大型比赛,每次都是载誉而归。这些都与罗老师的悉心教导打牢基础密切相关。记得当时学校领导很高兴,不但在学校醒目位置发布获奖喜报,还从非常紧张的教学经费中临时挤出15元奖励我。上世纪80年代,15元对于一个贫困地区温饱尚未解决、当时猪肉价格约为7毛钱一斤、周末为了省4毛钱车费花费6个多小时走30多公里山路回家取大米和咸菜的学生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记得那时读初中获得“益阳县三好学生”之类荣誉称号,也只是得到一张奖状或者一本书之类的精神奖励而已。我想,这又何尝不是对罗老师教学成果的肯定与褒奖呢?!
罗老师教学水平高,篮球竞技水平也高。那时坐落于稻田中间的益阳县九中篮球场,因缺少经费而只能是稍加硬化的沙土球场。课余时间在那个“土得掉渣”的篮球场上,常常活跃着罗老师敏捷、矫健、灵活的身影。篮球是他除师母之外的至爱。可惜我不擅长打篮球,否则,三年的高中生活会与罗老师有更多的交集与缘分。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能够考上大学的真是凤毛麟角。对于高考落榜生,另一条出路无非是当兵。益阳青年对于当兵的热情不亚于高考,其难度也仅次于高考。1990年3月,得益于像罗老师一样的贵人相助,两年前从高考的独木桥上掉下来的我,在高中毕业后第二次应征时终于如愿以偿。其间,虽偶听同学说过,已从九中调往一中的罗老师通过人才引进方式到南方发展,但当时不知其具体联系方式,客观上是手机尚未普及,军队也没有安装外线电话,那时我还是军营大熔炉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一会在深圳操枪,一会去南京上学,一会到宁明守边,后来又来到广州弄炮,多年辗转多处,一直处于“游离”状态,联系起来实有不便;主观上是我感到自己虽然将湖湘子弟“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的精神发扬至“受得住寂寞”的境界(曾在广州《战士报》社帮助工作之余每夜挑灯备考至凌晨两、三点,半年时间除报社、住处、饭堂三点一线之外,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游玩),经过奋力打拼最终考上了全军唯一的新闻系(对于我这样一个爱好写作却孤立无援者,新闻专业是我做梦都想报考但做梦都不敢报考的专业。我当时虽然在省级以上报刊发稿30多篇,大大超过了5篇的报考标准,但还是凭借伯乐赏识贵人相助,才达成了梦寐以求的愿望),但立功未立业,保家未安家,更无亮眼成绩汇报——愧对恩师栽培的想法也让我不敢多方打听老师去处。
从此,同罗老师处于失联状态。
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以后,偶然认识了在广州打拼已大有成就的原益阳县一中罗老师的得意门生余凯。2013年夏天,我从余凯那里得知罗老师将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一个有益阳市赫山区领导、在粤益阳籍名流参加的重要活动,我便一早赶到活动现场等候恩师。活动结束,我才得以再次零距离与恩师接触。也首次见到了一早随同恩师从顺德赶来的师母杨老师。看到恩师还是年轻潇洒依旧、风华正茂依旧、谈笑风生依旧,当时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因为当天活动紧凑,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聊天,我请罗老师夫妇及同行的另一名老师,去附近一家沐足店边沐足边聊天,聊表不成大器的学生对恩师精心教导的感谢之情、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他乡遇乡贤的激动之情。后来了解到我同恩师居然是同一个镇的,并且住址相距不过10公里。只是当时分属两个不同公社(乡),中间又有九二五石煤发电厂、益阳县石灰矿等厂矿企业组成的泥江口小城镇的隔断,两个公社虽是近邻但山、水、林、田并不相连,所以,两乡之间的人员交集与信息交流极少。否则,当年罗老师少年得志考上大学以及刚毕业就教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高中学生的新闻,我们一定是知道的。这也佐证了那个当时“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经济基本靠抠、吃饭基本靠凑”的地方,当年信息确实闭塞、位置确实偏僻、经济确实落后。我还了解到,偌大的益阳,杨师母居然在我初中就读的学校教过书(那时我已毕业),则更加觉得冥冥之中自有更深的师生缘份。
广州与益阳相距700多公里,我与恩师先后背井离乡南下打拼,这次时隔25年师生在广州再次重逢,真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从此,只要我得到了罗老师来广州的消息,只要我没有特殊情况,我都会去拜见恩师。有一年春节,我带着妻儿从广州专程到顺德一中拜访罗老师夫妇,这次见到了他正在读研究生的帅气儿子。后来得知他儿子恋爱即将结婚,曾多次向恩师和师母表示在他独子结婚时要来沾点喜气、送点祝福,但老师未准。类似请求很多,恩师左右为难。为了一碗水端平,他让独子领证不办婚礼,低调完婚。
前几年,听说早已是正高级老师、广东名师的罗老师,又被求贤若渴的广州市南武中学高薪引进。从此,我们相聚的机会就更多一些了。后来,机缘巧合,罗老师又将家安在了我工作的广州白鹅潭附近的老城区。较近的地理位置更加拉近了我和恩师的情感距离。
承蒙罗老师一脉同宗的教导,原益阳县一中在粤工作的学弟学妹们称我为师兄。每每此时,我深感惭愧!因为我在部队时只是写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做一些不偏不倚的工作;到地方后只是谋得一个不好不差的差事,享受一个不高不低的待遇,自知是比这些才子才女们多吃了几年闲饭、辜负了罗老师当年精心教导,自觉没有师兄的气场。我说:“我是罗老师从教后教的第二届学生,应该是妥妥的‘二师兄’。”大家听后相视一笑。他们也都听得出来,我说的这个“二师兄”,就是自我调侃《西游记》里那个别名(法号)叫“悟能”(无能)的“二师兄”。
学生们如果遇到难题有求于恩师,只要是在正当、合理范围内,罗老师都会及时伸出援手。我更是将罗老师的手机号码当成了有求必应的12345政务服务热线。益阳、广州都有我的亲朋曾遇到小孩求学方面的困难,罗老师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都给予明确指点与热情帮助。我的小孩从小背熟了一些古诗文,对诗歌产生了一些兴趣。只是随口一说,罗老师每天必发一诗或一文给我以供小孩学习,我请求他不必每天都发,有多少发多少,但他从退休前发到现在,依然乐此不疲。有一年暑假,小孩想体验一下当果农的感觉。电话里一说,罗老师马上联系最佳荔枝产地广州增城正果的朋友钟老师,安排小孩进入荔枝园边摘边吃边体会,让他在游玩中感受到了果农日晒雨淋、浇水施肥、打药除虫的艰辛,又让孩子享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甘甜。
前不久,在广州市南武中学组织的“大先生”评比中,德高望重、桃李满天、培养了20多名清北学子、有数不清头衔的1号选手罗日明老师,得到近万张投票,此次活动每人只能投一票,说明有一个“万人团”在支持罗老师。这是何等的难得!又是何等让人羡慕与崇敬!这是含金量极高的网络投票。罗老师获得“大先生”当之无愧!看着网络上两鬓染霜、头顶飞雪的恩师在南武讲堂上激情飞扬授课的照片,我心潮澎湃有感而发:“黑板上簌簌落下的粉笔灰,染白了您的根根青丝;作业本上道道醒目的红勾,倾注着您的滴滴心血。”这是我对恩师最深情的告白。
今年6月7日,全国高考语文刚考完,某媒体组织三位名人名家解读新颖的高考作文题。其中一位是毫无悬念的高中语文界的权威——罗日明老师,一位是著名诗人杨克老师。凑巧的是,前者是指引我进入文学之门的领路人,后者是指引我进入广东省作协之门的领路人。主要是有了这两位著名老师的领航,我才实现了武平同学父亲于1988年8月初次见面时对着一大桌人所说的“小谢将来不是拿枪竿子,就是拿笔竿子”的预言。
罗老师40多年的辉煌从教历程,我用四句话来概括,前两句“湘”得“益”彰,后两句“粤”来“粤”顺——
石桥言志——初心已定跟党走,
石笋作证——使命召唤再出手。
顺德拼搏——工作顺风又顺水,
广州耕耘——桃李广种且广收。
这里的“石桥”是指罗老师工作的首站、益阳县九中所在地——邓石桥(著名作家周立波先生故里);石笋,是指罗老师工作的第二站、益阳县一中所在地石笋乡(据说因境内有状如竹笋、不断生长的石头而得名);顺德、广州分别是指罗老师工作的第三站和最后一站。
弹指一挥,数年如梭。南征北战,年逾半百。值得一提的是,罗老师和我都告别了那个晴天叫“灰矿”、雨天叫“泥江口”的生养我们的湘北贫困山区,在美丽的花城定居下来,成为了“广一代”。为教育事业辛苦耕耘了40多年的罗老师,也随着今年高考最后一堂考试收卷铃声的响起,而划上了一个圆满句号。罗老师即将开启寄情于山水之间、相念于江湖之上的全新生活了,衷心祝愿恩师生活比蜜甜、身体比铁硬!我也祝愿我们师生之情比白云山高,师生之缘比珠江水长!
如果有来生,我非常愿意再做您的学生!
2025年7月16日晚于广州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