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对雨伞的渴望,宛如一颗藏匿于口袋的珠珠糖,紧握在掌心,却担心被体温所融化。那份执着,如今回忆起来,似乎还带着湿润的锈斑。
记得一个暑假的日子,大姨赠予小表妹两把雨伞。一把是生机盎然的绿色,撑开后宛如一片巨大的荷叶,上面还坐着一只张开大嘴的青蛙。另一把则是鲜亮的黄色,配有两只大耳朵,以及一个自动开合的按钮。轻触弹簧扣,只听得“呯”的一声,仿佛一朵巨大的花在空中绽放。其伞骨更是别致,采用塑料材质,避免了铁质遇水生锈的问题,既不会锈蚀,又坚固耐用,且外观看起来更是增添了几分美感。毕竟,锈迹斑斑的雨伞总是让人不那么喜欢。目睹小表妹的雨伞,我不禁心生羡慕。常常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一把雨伞,也可以撑着在雨里肆意撒欢?就这样,我对雨伞的执念是多么的深,一直在等待着某一天能借用一下小表妹的雨伞。
直到那一天,我对雨伞有了新的认识。
晴朗的天空突然炸开一声闷雷,铅灰色的云层像是被打翻的墨汁,顷刻间吞没了阳光。我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禁揪心起来,母亲去地里还没回来呢,但是大雨即将来临,这可如何是好?突然,眼前一亮,机会来了——借伞。还没等我跑出房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转眼间就演变成了倾盆大雨。我赶紧去找外公,正当我一头扎进房间时,外公正在和客人说着话。看着小表妹的雨伞就挂在墙上,内心窃喜。雨伞,谈话的外公,这样的情形,借伞的成功率应该很高吧?毕竟,大人忙的时候没空理会我们小孩子。没等外公看我一眼,我脱口而出:“外公,下雨了,我妈还没回来。”
外公看也不看我一眼,随口回了一个字:“哦!”
我稍作停顿,仔细观察着外公和客人,寻找着合适的时机表达我的想法,然而外公的目光似乎总是避开我。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要去接我妈,但我没有伞,我……”“你只需把门口板凳上的那个化肥塑料袋披上,就可以去接她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外公便打断我,给出了他的建议。听着这番话,我仿佛被凝固的水泥砂浆束缚,久久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墙上的雨伞,雨声如同狂暴的鼓点,猛烈地敲打着地面,仿佛在说:“没有雨伞,禁止通行……”我迅速地摇了摇头,“外公,我需要一把伞……”“我不是说了吗,用那个塑料袋披在头上就可以去接了,还不快去。”“但是,我自己怎么办?”“快去吧……”外公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转身冲出房间,对那个塑料袋不屑一顾,重重地关上门,我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雨越下越大,视线模糊成一片。地上的水流已经汇成了小溪,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奔跑,不停地用手擦拭眼前的雨水。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雨雾里——母亲。
她背着一大筐秧苗,弓着腰在大雨中艰难地前行,雨水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额前的几缕头发已经像水帘一样不停地滴水,只见绳子深深地嵌入她凸起的肩胛骨里,她尝试用双手牢牢地抓住肩上的背绳,以此减轻一点负担。她缓慢地移动着,像一座移动的山,泥泞咬住她的脚跟,风不停地撕扯着那单薄的衣服,脚上的鞋子似乎没有那么听话,艰难地前行一步,后退两步。雨声掩盖了我的哭声,雨水混杂着我的泪水,我已顾不上脚下的情形,快速冲到母亲的身旁:“妈……”
母亲见到我,既惊喜又忧虑。她急切地问道:“有没有摔倒?全身都湿透了,怎么不留在家里等我?妈妈很快就……”母亲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她甚至松开了握着背绳的右手,试图将我护在她的身下。然而,雨水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母亲挡到哪里,它就往哪里钻。我的到来似乎给母亲带来了麻烦,这让我更加心痛。望着母亲那伸长的脖子,雨水在上面迅速滑落,我无视母亲的阻止,脱下外套覆盖在她的头上。尽管外套还在滴水,但我的内心稍微感到一丝宽慰,因为我本意是来接母亲的。就这样,我和母亲在滂沱大雨中,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家走去。
雨伞终究遮不全雨水,但爱,从来不需要任何遮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