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向北（组诗）

落日

其实落日并不美

是悲壮的，是血，是泪，是火

是一个让我们惊恐的词

落日下的淮河是美的

它让河水有了波纹，让水草有了摇曳

让鱼儿翻出了浪花，让经过的船只

掏空了声音

它把它的光芒

洒到了我的脸上

让我微笑着面对小公园里的

每一个人

河水

河水泛着白光

一只大船拖着一只小船

由南向北

声音很大

我的目光慢慢涨起来

船走后

我的目光一下子退到低谷

一到春天

河岸上一排密匝匝的香樟树

挡住了我去往远方的思绪

楼下

我喜欢楼下的三棵树

一棵银杏，一棵玉兰，一棵合欢

一棵在东，一棵在南，一棵在西

呈三角形站着

仿佛三个打着绿伞的人

为一些花挡住了风雨，为一些草

送去了绿荫

粗壮的树身为一对男女做了掩护

夜晚，它们就一起靠到我的窗前

用它们茂密的枝干轻敲着窗户

像三个轻轻低语的人在外面

等着我甜甜地进入梦乡

雨声

雨应该不大

明亮的窗外，天空高远

看不见雨珠串成线

只有蚕在不远处啃噬着桑叶

楼下

不知名的鸟照常送来了清脆

轿车、摩托车在路上呼啸

一个人咳嗽了两声

另一个人跟他说着什么

有雨的早晨

一切声音都变得温暖动听

一块手帕

这是我走时你塞我口袋的

我用它擦过汗，抹过泪，捂过

一阵一阵伤痛

又像一团泥紧紧攥在手心

风将我吹向了南，遇到了雨

吹向了北，遇到了雪

每一次我都打开手帕

一棵树就在梦里拔高一次

如今，我又回到了那里

树矮过我一大截，众鸟纷飞

手帕像一朵孤云挂在西天

越飘越远

在隆昌寺 

门前的银杏树又粗又高

我们站在下面久久地仰着头

从树上落下来两只灰鸽子

相互发出咕咕的叫声

一蹦一跳啄着地面

我们从北门轻轻进去

躲着炙热的阳光进了一道又一道门

诵经声美如寺外汩汩不断的山泉水

从最高处下来的时候

紫色的二月兰好像佛主丢下的一片祥云

多想做一个手敲木鱼的僧人

把这里所有的清净和美景都装在心里

一只灰鸽从菜花地里钻出

午后，一个胖嘟嘟着灰衣的小妞

从金灿灿的菜地里钻出

看到我没有惊开，倒是向我

一蹦一跳过来。抬起小小的脑袋

朝我咕咕了两声

然后静静看着我，我看着它

我们四目以对

我越来越觉得它像画中的那位女子

风不时从远方吹过来

掀起它的羽毛，也吹开我的衣裳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天空好高，油菜花好美

我们一起陶醉在尧的地方。半天了

似乎今生约定好的

我还在想刚才看见的那幅画

它突然蹬开双足，向尧想国的上空

飞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好美啊！

最后变成一滴阳光落下来

窗外
  
我有好久没去看窗外了
窗外的那棵树又长高了不少
叶子像无数只小手
我只能隐隐地看见
对面的楼房和马路上的一些行人
 
麻雀在枝叶间跳来跳去
它们的声音向我传递今天的好心情
阳光被薄叶子切成了好多块
每一块都准确地打在麻雀的羽毛上
跟着它们一闪一闪的
 
窗外，一个人在树下举着竹竿
捣着树的痛处
一串串白色的花朵抖动着
花落下，鸟飞走了
叶子在我眼前沙沙地响个不停

油菜花开了

手机上说,那里

油菜花开了

从山下到山上，黄金一样铺上去

一直想去看看

可是一直没去

不是去看了不想回来

而是怕看到

老家，十年前

丢落在河滩的

稀稀拉拉的油菜花

从此对它真的失望了

北方以北

一场大风，从一个北方

以北的地方

不断地吹过来

吹了多少年，月亮瘦下

我岿然不动

吹走了麦子、牛羊，吹倒了白杨

鸟巢落地，鸟群纷散

吹来了月光下的一条河流

涌起的思念

把黑发吹成白发，把挺直的脊梁

吹成夜幕下的一张弯弓

把庄上的一切，吹成我眼里的沙砾

北方以北，剩下饥饿、骨骼

我祖先的坟茔

火车向北

火车向北，一百节黑皮车厢里

装着大豆、玉米和黑芝麻

沉重的呼吸

在一个叫北的地方不断堆砌思念

火车向北，仿佛一场盛大的风

半路上丢下了什么，又卷走了什么

在一个叫贺仁村的庄子

月亮瘦成了一块

火车向北，做一条湍急的河

把瘦小的鸟扔进一些人的目光里

让一棵棵裸露的大树，在原地

守望着火车明年再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