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春风

店门外一位银发老者踟蹰不前，时而驻足观看我给顾客理发，时而探头来回扫描着店内。与他对视数次后，我询问他是否要理发，他扬起右手打招呼，几个健步走进店内，笑盈盈地自我介绍起来。“打扰了，我也是干这个的，东北人，今年七十九了，干了一辈子，现在退休啦！见到你刚才给顾客理发，真是倍感亲切！”

老人家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没有一般长者老态龙钟的体态。得知他是同行前辈，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我请他入座，与他畅谈开来。

老人自述自己十四岁入行拜师学艺。（他边说边抬起右手，来回灵活地扭动着手腕，这是刚入行时需练习的基本功。）在那个年代，理发匠在世人眼里声名低贱，众多一起入行的同伴认为看不到前景，半途改了行。唯有自己坚持下来，一路吃苦耐劳，勤奋好学。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学有所成，并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后来国家实行公私合营，理发店也归公家，如今退了休，拿着国家给的退休工资到全国各地旅游呢。老人家眉开眼笑，脸上洋溢着幸福和自豪。

正得益于自己的坚持与行业的特殊性，每天与不同的顾客接触交流，老人家自称练就了能说爱笑的秉性。如今虽已退休，但仍旧有老顾客来到家中请求帮忙理发。说是老顾客，其实早已成为一辈子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与老人初次见面相谈甚欢，大同小异的工作经历让我们感同深受，然而恰巧又有顾客进门，唯恐打扰我工作，老人家起身挥手告别。临走时留给我一句金玉良言：“坚持自己所爱的，爱自己所坚持的。”他的话语是鼓励，而更像是一位老师对学生抱有的殷殷期盼。

与老人虽是短暂交谈，但我真真切切见到了一个老理发师乐观开朗，豁达的心境，他那因成功所带来的快乐深深地浸润着我。沙士比亚说：“凡事开始最难，然而更难的是何以善终”。毋庸置疑，老人是多么热爱他的工作。

闲下来时，我不禁思忖起自己的未来。

犹记得那年，懵懵懂懂地进入了美发行业，头两年依旧充满好奇与憧憬，到第三年，在从学徒晋升成发型师的关键阶段，却遇到了行业路上的第一道坎。因沟通能力欠缺、基本功不扎实、新技术不娴熟等因素，顾客认可寥寥无几，甚至听到了嘲笑的声音。身心像霜打的茄子，几度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行。我遗憾地与同行们告别，走出了美发店，收藏起梳子和剪刀，幻想着去尝试其它行业。

没有了目标，我宛如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在偌大的城市里寻找着新的工作。隔行如隔山，一切又得从零开始，而时光如流水，转瞬即逝。流浪数月四处碰壁，往年节省下来的积蓄也几乎花光，就在那段日子，我一次又一次地尝受到了饥饿的滋味。幻想与现实差的岂止是一步！伫立于城市街头，望着来往穿梭的人流与车辆，想到了那些都在为工作忙碌的身边人，回忆起远离家乡前亲人们的叮嘱，沮丧与迷茫侵袭着我的身心。

回到住处，百无聊赖，我翻出美发工具包，取出熟悉的剪刀和梳子在手里比划。须臾间，一种轻松、自信的奇妙力量惯穿全身，像极一个颓废的武林高手意外恢复了高深莫测的功力。绁而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自己先开一个收费低的小店，如此既能有一份收入，又有利于自己的技术提升。果然，这个想法竟出乎意料地受到了同行们和家人的一致赞同。

熟能生巧。自从开店后，实操的机会越来越多，我的技术与沟通能力以及为人处事都有了极大的变化。然而这都有赖于我的顾客们的竭力支持。

在开店初期，顾客中有众多老年街坊，我的勤奋与付出他们看在眼里付诸在言行。他们懂得年轻人创业的艰难，愿意伸出缓助之手。特别喜欢在剪发时与他们聊天，是因为他们总会将自己万千阅历后沉淀下来的智慧、饱经风霜后领悟出的哲理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授于我。起初，他们毫不犹豫冒着发型尽毁的风险充当我剪刀下的“小白鼠”，担心我不敢下手，又鼓励道“大胆剪吧！剪坏了个把月不就长长了。”在忙碌的周末与节假日，剪发椅周围落满了碎发，他们总会主动地拿起扫帚清扫，把店子当成了自己的家。有顾客进门，他们会帮着招呼；有路过的顾客在门口询价，他们会替我耐心答复。时常我真心实意想给予他们优惠，但他们仍执意照原价付款。每逢节日，给他们做完头发，他们付款竟会超出原价许多……这触动我心弦的一幕幕，温暖着我。我深知仅仅一句简单的谢谢是难以回报的，只有将他们的无私帮助储存在心间，成为激励我不断向上的无穷动力。

在年复一年的工作中，我深切体会到顾客就是实践中最好的老师。他们对发型提出的不同要求是对我技术的考验，引发我了的思考，促使我不断积累了的经验，也磨练了我的耐心。

纵然是经营一家小店，如果没有耐得住寂寞的恒心，没有那份对工作点热爱与上进心，终是难以为继的。我听取顾客的宝贵意见，注重店里的品质与口碑，又定时外出学习“充电”。如今顾客中大部分都是全家老小齐齐成为了我的忠实拥趸。

顾客中有一位外省旅人，当他第二次来到店里理发时竟欣喜地跟我说到：“师傅，真是太幸运了，三年前来这里旅游让你理过发，感觉很棒，这次又来旅游，刚下飞机就想到了你，于是过来碰碰运气，想不到你果真还在此开店。”这位旅人的话语让我受宠若惊，从未想过自己的服务能使一个旅人对这个城市留下一个美好印象。

还记得那次，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爷走进店里。他原本极少光顾我的小店，但往年他的爱人隔三差五会来洗发或剪发，每次把爱人送到店门口他就自个遛弯去了。自疫情期间爱人突然辞世后，总见他踽踽独行，每次从店门前走过，目光总会往店里张望。或许，那天他是怀念起了什么。因为他理的是光头，也因我俩又提起了他的老伴，有些伤感，更有了亲切。理完发后，我从他按价目付款的现金里退回了些钱。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蓦地发现自己与小店伴随他的爱人已走进老人的记忆里，有了一种特殊而珍贵的人生意义。

最近几年，我加入了城市的一个社会团体，经常去给养老院与社区的老年人义剪。前年我们又与医院社工一起每个月定期去给医院住院的病人义剪。“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我用自己手上的技艺去帮助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的开心笑容，我的心就像在春天里绽放的花朵，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通过自己的坚持与努力，我用里的剪刀与梳子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与老人的不期而遇，让我如沐春风。他的到来使我此生对坚持美发事业的抉择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从他身上我宛若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快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