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不停息,不知不觉中,夏至已悄然而至。
清代学者陈希龄在《恪遵宪度》一书中说:“日北至,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极也,最也。是说这一天的太阳几乎直射北回归线,北半球白昼最长、正午太阳高度最高,北回归线以南地区甚至会出现短暂的“立竿无影”的奇景。有此“三至”,故称“夏至”。
陈希龄对“夏至”的定义中并未有“热之至”之说,这说明,夏至日并非一年之中最热的一天。它只是盛夏的起点,从这天起,经过三个“庚日”,即从夏至日起再过大约30天,才进入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所谓“夏至三庚数头伏”,因此也有“夏至不过不热”的说法。不过,入伏之后的天气到底多热,还跟进入夏至的具体时刻有关联。
今年夏至到来的精确时刻为北京时间6月21日11时32分,在正午12点之前,民间称之为“早夏至”。对此,民谚有“夏至午时过,晒破癞石头”“夏至在白天,夏天热翻天”“夏至昼里到,伏天暑气燥”等,此类谚语都预示着今年夏天可能比较炎热。民间又有“夏至在尾,热死老牛”“夏至月尾过,伏里天闷热”的说法,今年的6月21日是农历的五月二十六,正处于五月的月尾,据此,也预示着今年的三伏天应该极为闷热。好在还有一句谚语叫“上午夏至池塘满,下午夏至旱伏尾”,今年正好是“上午夏至”,预示今年夏天雨水较多,这或许尚能稍稍消解燥热的暑气。
如果老祖宗的经验灵验,今年夏天的天气则应有两个特点:一是炎热,二是多雨。前两天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雨,河里水位一下子上涨了很多,“多雨”的特点似已露端倪,而是否炎热还有待时间来验证。于是,我想到去年的夏天也特别热,似乎是受着巴黎奥运会的影响,也想打破历史记录似的。入伏之后,气温一路飙升,从320C一直飙升至390C。人们都祈盼着立秋后会凉下来,但看看手机上15天的天气预报,心倒是真的“凉”了:立秋之后,气温仍将居高不下。
对此可能出现的连续两年的夏季高温,一些关心大事的人,恐怕又要言之凿凿地说“环境受污染”“大气遭破坏”了。
其实,从前的夏天也很热。
只是当时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可以查询,只能依赖广播里定时的天气预报。但一来因为嫌广播吵人;二来也因听不懂到底说的是啥,比如夏天的天气预报几乎每天都有一句“局部地区有时有阵雨或雷雨”,人们感到很奇怪:这“局部地区”在哪儿呀?怎么天天有雨?所以,一般人家都会把广播音量开得很小,甚至直接关闭,这样广播便成了摆设。再者,庄户人家似乎也确实无需知道每天的气温,因为不管气温是高还是低,每天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从前的夏天也很热,从一句农谚可以反推得知。农谚说:“夏天不热,冬天不冷;夏天越热,冬天越冷。”那时的冬天零下多少度,同样也不确知,但是我记得:那时家里的水缸被冻裂是常事;那时家里的抹布和洗脸毛巾总是冻得硬梆梆的;那时雪过天晴之后,家家户户草房的前后屋檐上都会挂着好长好长的冻冻丁儿(即冰凌);那时冬天最有趣的事儿,一是在河面上跑冻,二是在墙边上挤暖和。这样子的冬天,现在实不多见。单说跑冻吧,现在的冬天还有几条河会结冰?即使结冰,又有哪条河上的冰能走人?真要有这种兴趣的,也只能到溜冰场去溜旱冰了。这样反推一下,从前的夏天确实也很热。
每天早上起来,我正常都看不见家里大人们的身影,只有饭桌上盛在粗瓷盆里的稀饭还带着些温热。天虽热,但地里的活不能不干,除草、施肥、打药,哪个环节不到位,都会影响秋后的收获,所以,大人们只能抓住早上的时间,天麻麻亮就得起床,煮好稀饭,盛在钢精锅里,再拿几只瓷碗几双竹筷,外加一碟咸菜,带到地里,先干一会儿农活,等到肚子饿了、稀饭也没那么烫了,喝两碗,接着干。这样就使干活吃饭两不误,这是时间统筹的方法,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每当太阳升高,阳光亮得晃眼的时候,大人们也就从地里回来了。太热了,实在吃不消。他们浑身上下没一块是干的,就像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一样。于是,他们从水缸里打一盆水,简单地擦洗一下;或是借着到河边淘米的机会,到河里泡一泡。为的是给热烫烫的身体降降温,为的是除去身上黏滋滋的汗水。然后光着上身烧饭做菜。记得那时白米饭是有的,但菜却是简单得很,熬个自家腌制的瓜纸,烧个咸菜汤,就是很好的下饭菜;若是炒个韭菜,炖个鸡蛋,那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有时因为太热,吃饭没胃口,干脆早上煮一大锅稀饭,从早吃到晚。若是麦䴭子粥,到了晚上吃起来,凉飕飕,滑溜溜,“哧溜”一声,到嘴就到肚,怎一个“爽”字了得!只是,天太热了,早晨烧的稀饭,到午后一般就馊掉了。倒掉,当然是舍不得的。常听爷爷说:“馊掉了,才好消化呢!”
饭后,大人们便在堂屋的地上铺一张破了的草席或芦席,想借助地气睡个午觉,以补夜间睡眠的不足,消除疲劳,恢复体力,因为他们等太阳不火了的下下午还要继续下地干活呢。怎奈房前屋后的知了“吱吱吱”地尖叫个不停,更讨厌的还有那麻苍蝇“嗡嗡嗡”地叮来叮去,我常见到大人们睡梦中会不时地抖动一下,或是下意识地挥动手臂驱赶苍蝇。那时候,纱门是没有的,纱帘也是后来的事,所以实在免不了苍蝇的骚扰。我呢,则享有高级的休息待遇,那是爷爷特意为我准备的:水桶里放上半桶凉水,我睡在里面,确是凉快,但是头搁在水桶的边沿总是硌得生疼,尽管爷爷已替我垫着洗澡的毛巾,却依旧无济于事,而且同样地也要接受苍蝇的光顾。所以,正常情况下是睡不着的,而且时间长了,桶里的水也就不再凉快,于是我就从桶里出来,帮大人们赶苍蝇。
从前的夏天也很热,没有空调没有风扇,甚至连电都没有,晚上睡觉特别难。每天傍晚,我都用汤罐里的温水把床上的席子擦一遍。大人们说,用温水擦拭更容易消除汗味。那时的席子不是用竹篾制成的竹席,而是用芦苇篾子编成的芦席,没有竹席凉爽,也不及竹席光滑,擦拭时经常会有冒出来的芦篾把手刺痛甚至划破。擦拭过后的芦席上,汗味确是轻淡了不少,但晚上上床却仍是暖洋洋的,摇着芭蕉扇,自己哄自己入睡。一般情况下,摇着摇着,手酸了,人困了,也就睡着了。半夜里多次被热醒,那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
有时实在热得不行,就跟大人们一起拿张席子睡在巷子里、庄桥上,听着健谈者说笑话讲故事,或是听他们说一些小孩子不太懂而大人们都会笑的事,觉得蛮有意思。唯一不好的,是每年夏天总有人半夜里从桥上翻身落水,水乡的人当然不会被淹死,但深更半夜的一声巨响,却能把人吓死。胆大的还会睡在人家房子的平顶上,这个我可不敢。等到夜里觉得凉透了,再收拾东西回家,到家之后才发现家里仍然是热哄哄的。第二天起床,芦席上总会留下显明的人形汗迹。
去年的夏天确实热,好在儿子在外地上班,家里只有我和妻,吃饭可以不用讲究,买一次菜放冰箱里,可以吃上好几天。更多时间便是窝在空调间里,吃着网上的各种“瓜”,看着网上的各种“梗”,再不就是刷刷巴黎奥运,看看全红婵、郑钦文、吴艳妮等体育明星的风采英姿。只要有空调,再热也不怕;拼着不出门,照样度热夏。
(可惜,我的那些大人们没能赶上这样的好日子,他们或变成了土,或化为了烟,只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可是,老呆在空调间里也不是事儿,也该出出汗,这才有利于身体健康。那天,漫步至沧浪公园,居然看到一个不怕热的老者在钓鱼。一向鱼获甚微而鱼瘾很大的我,自然要停下来,观瞧一番。先看鱼箱,一条小昂刺静默地趴在水底,一条小鲫鱼悠闲地游来游去,还有几个小䱗鱼急躁地窜来窜去。后看鱼漂,周围鱼星直泛,但是鱼漂却不见动静。也是的,这么闷热的天,人尚且没有食欲,鱼儿又怎会“开口”?我想。再看老者,不时地将鱼钩缓缓提起,再慢慢放下,以此诱鱼;间或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一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此时虽是黄昏,此处虽然背阳,但四周仍是热气蒸腾,说不热那是假的,老者的后背都被汗水淋湿了一大片。但他气定神闲,从容自若,不急不躁,乐此不疲。
看着眼前的钓鱼老者,我忽然想到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因为方言的原因,我不能确定是“心清自然凉”还是“心静自然凉”。但不论是“清”还是“静”,道理都一样:心中若是清净,定然凉意自生,苦乐自安。
离开老者时,我又看了一眼鱼箱。刚才还在四下乱窜的几个小䱗鱼,此时已漂浮在水面;只偶尔动一动,表示它还没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