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言逆耳

赵亮在“金声玉振”朗诵群发送完朗诵《少年中国说》的最后一个语音条，手指得意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期待着大家的回应。这是他精心准备一周的作品，为了达到好的效果，还特意反复观看名家的朗诵视频，逐字逐句地训练和打磨。

不出一分钟，群里就沸腾了。管理员“清音阁主”率先发言：“金声雅韵，气势如虹，一唱三叹，荡气回肠，这是我听过的这篇文章最好的朗诵！”紧接着，诸如“声情并茂，叹为听止”“此诵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评论如雪花般刷屏，还有不少复制粘贴楼上的留言，同时夹杂着满屏的鼓掌、鲜花及动态表情包，一时间，群里热闹非凡。赵亮心里美滋滋的，陶醉在一片赞美声中，仿佛自己成了鹤立鸡群的朗诵大咖。他快速滑动屏幕，期待能看到有点新鲜感的文字，扒拉半天，只在众宾喧哗中找到群主一句标志性的评价，“太给力了！将朗诵进行到底！”

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星期，他感冒发烧，声音沙哑着读完《雨巷》，收获的依旧是清一色“余音绕梁”的赞美；甚至有时平翘舌明显有问题，大家依然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赵亮隐隐感到，这不是一种好现象，冷静下来，他在问自己：“我朗诵得真的这么好吗？”千篇一律的夸赞，像华丽却空洞的糖衣，让赵亮越来越感到不安。

这天，赵亮照常在群里朗诵《致橡树》，破天荒收到一条截然不同的评论：“情感过于张扬，破坏了诗歌含蓄的美感；节奏感不强，没有跌宕起伏的韵律；张力不够，削弱了对听众心灵的撞击。另外，气息也不够稳定。建议先把文本吃透再朗诵。”留言的是位入群没几天的诵友，网名叫“箴言”

这条评论如同一记重锤，让赵亮瞬间红了眼眶。他可以接受朗诵前辈私下里说他偶尔出现平翘舌不分的瑕疵，但忍受不了有人在群友面前一阵见血地指出他朗诵的硬伤。他可是省里一位著名播音艺术家的学生，群主和管理员都拿他当个宝似的。只要他一朗诵，群里的气氛就会活跃起来，喝彩声一片，俨然成了众星捧月的朗诵一哥。看到如此差评，赵亮本能地感到愤怒，觉得对方是故意挑刺，刚要反驳，却见群主急忙跳出来打圆场：“新人可能不太懂欣赏，鲜花和掌声说明了一切！”紧接着，天女散花般的赞美之词淹没了批评的文字，仿佛刚才的留言从未出现过。

当晚，赵亮辗转难眠，“箴言”群友的留言，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烦躁中，竟鬼使神差地添加了“箴言”为好友。通过验证后，对方直接发来一段更加尖刻的文字：“我知道我的话不好听，但你真的该醒醒了。那些虚伪的赞美，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失去判断力，陷入自恋，自恋的尽头就是毁灭！”

赵亮握着手机，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那些曾让他沾沾自喜的赞美，此刻像一个个巴掌，狠狠打在脸上。他沮丧、痛苦、失落、不甘……痛定思痛，他终于明白，自己驻守的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朗诵群，而是一座用虚伪赞美堆砌的牢笼。同时，他也意识到“箴言”一定是一位高手，虽然言辞犀利，但却切中要害。是他戳破了自己一直以来浮躁、虚荣的外衣。在当下一团和气、相互吹捧的圈子里，像他这样有水平，又能说真话的人实在太少了。

窗外夜色阑珊，赵亮默默退出了“金声玉振”朗诵群，却把“箴言”的聊天窗置了顶。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箴言”发来的新消息：“明天来我的朗诵小群吧，这里只讲真言。”

赵亮毫不犹豫地回复：“好的，谢谢！” 这一刻，他心里无比轻松，终于可以拥抱那些也许不那么悦耳，但却是真实可信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