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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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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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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有什么可怕的

咯噔一下,我被黑暗包围了。

想是变压器过载,跳闸了吧。闲来无事,我摸索着往阳台走去,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和川流不息的马路,我的思绪一下被带回了那个不安的夜晚。

动画闪成一个十字光点,消失在黑暗中。扇叶伴随着嗡嗡声,渐渐停下了脚步,耳边响起的电鸣声催促着我起身,踉踉跄跄朝着卧室的窗户走去。楼下闪烁的霓虹灯和汽车的鸣叫声给了我些许慰藉。我试图把头钻过防盗网,寻找路边母亲的身影,直到看到她走进楼道,才发了疯似的跑到门口,抓紧栏杆开始漫长地等待。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特别讨厌夜晚,对我来说,它并不是美好一天的结束,而是无数噩梦的开始。路边草丛的异动,墙上扭曲的怪影,寂静楼道的脚步,无一向我警示着这个世界的危险。

那时候母亲很忙,为了赚钱,她总是凌晨出门,失去臂膀保护的我,总在她离家后醒来,看着床尾那两扇可移动的衣柜门,我总在想,白天我可以躲在里面,那晚上一定有可怕的鬼魂躲在里面,越看越觉得有一双可怕的眼睛,透过单薄的磨砂玻璃死死盯着我。或许我把灯打开就不害怕了呢?

怎么可能,我甚至都不敢把脚伸出床,因为会有一双冰冷的毫无血气且长着长长指甲的手突然抓住我,把我拖进床底的!我也根本不敢把头伸出被窝,因为有一个可怕的人扒在门框上,露出半张脸,用诡异的笑容看着我,它和窗外的家伙是一伙的,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现在唯一能保护我的,只有还留存有母亲体温的被子,这就是抵御恶魔的符咒,在它的庇护下,我会安然无恙地度过今晚。

母亲经常用这件事夸赞我,她认为在她不在的情况下,我可以通过自己的自理能力,独自踏上通往学校的道路,也可以独自走上回家的归途。但她不知道的是,我是如何飞奔在楼道间,只为了离那些在黑暗中通往未知世界的铁门远一点的。

总之,在母亲眼里,我是独当一面的小小英雄,但只有我知道,我只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无能懦夫。所以我从来没有向母亲诉说过我害怕黑暗的这一事实,一方面不希望她因为我耽误工作,另一方面不想破坏我在她心目中懂事的形象。

不久后,姑姑的女儿为我带来了一位新朋友,说他是专门驱鬼的道士,只要我把道术学会,就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我真能学会的话,还读什么书啊,直接归隐山林不就好了!结果是,我根本没有学会道术的可能,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我知道每天夜晚藏在柜子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瞧那滑轨门,和棺材多像啊!

于是乎,除了将自己埋在被窝里,蜷缩着一动不动之外,我还多了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用手捏着鼻子憋气,等脸涨得通红,就把眼睛死死闭上,大吸一口气,而后再憋气。

除了这类荒唐的举动之外,更多的还有我的小声呢喃,外加抽泣不止。其实我拥有自己的房间,它很大,在那睡完全不会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出门,不会被母亲的动作吵醒。但,问题就在于,它太大了,内嵌式的衣柜,足足有两个我那么高,有三个我那么宽,这样大小的“棺材”,觊觎我血液的眼睛难道会少于三个吗?还是如上面所述,我是个懦夫,一个惧怕黑暗中未知存在的懦夫。

我很乐意向母亲承认自己的懦弱,哪怕是如今也依然如此。

她总说不赚钱就买不了喜欢的东西,不赚钱就没地方住,不赚钱连饭都会吃不上。我不知道金钱的意义是什么,我只知道可以用它交换物品,或许是零食,或许是玩具,但我并不觉得它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它夺走了夜晚陪伴我的母亲,那份被窝里沉重的温暖,于是各路鬼怪找上了我,他们总讨论着如何分食我这瘦小的身体,每日每夜,躲在黑暗的地方讨论着,还说什么吃了我就能长生不老,好在厚重又温暖的金色袈裟保护了我,令他们的美梦幻灭。

我越发讨厌金钱这个东西,伴随着我日益增长的恐惧,和日益增多的怪物。我愿意放弃脆脆香香的薯片,浓郁甜蜜的巧克力,灵动跳跃的悠悠球和肆意旋转的陀螺,用它们交换拥有七十二变的母亲,显然母亲并不认为那些没用的东西会比金钱更重要,我也绝不会意识到,未来七八年的夜晚,我都将在无助的黑夜中度过。

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夜晚的妖魔鬼怪开始逐渐离去,就像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晚的星空不再那么明亮,不再那么热闹,他们就像深邃夜空中消逝的星芒,没打一声招呼。

但是我记得一个夜晚,一个寒冷的夜晚。

铁闸门拉下后,整个世界只剩下小区大门的冷光灯,孤独地立在铁门上,照亮着唯一的那条归家路。月光稍微有点明亮,我还看得清门口菜场的摊位。冬日夜晚的微风吹动为摊位遮风挡雨的棚子,沙沙声让郊区的马路显得没那么可怖。可算是到了关店回家的时候,母亲今天不再镇守小店,久违地准备往一公里内的房子走去。

“尹姐,这边四缺一啊,就差你了”

陌生人的喊叫打断了我的幻想,我顿感不妙。

“妈,我们回去吧!”

这句话略带一丝央求和害怕,但母亲并没有听出来,她嬉笑着安慰我,并朝麻将馆走去。我还想尝试一番,撒谎道自己没有带回家的钥匙。但她没听见,敷衍般,机械般重复着“好”一字。

平常热闹的门口,此时只剩麻将机运作的声音,以及不时传来的麻将猛砸桌面的声音,期间还带着玩笑似的咒骂,大致是问候他人母亲的咒骂。

我不敢踏上归家的路途,那条在小区大门背后,路灯早已熄灭,向着黑暗无限延伸的路途。路边的草丛伺机而动,寒冬的枯叶打劫着路面,我看不见尽头有什么,也想象不出平日的样子。

麻将馆门口的塑料长椅并不孤单,他还有我这个同样落单的小孩陪伴。手中灰黑的家门钥匙,我盯着它出神。不知受什么驱动,我开始用它敲击生锈掉皮的长椅腿,如打更般的节奏回响在我的脑海,一下,两下,三下。。。。。。

“儿子,别敲了!”

原来这样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于是我没听见她的叫喊声,也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愈敲愈沉重。

那个带走母亲的陌生人忍不住了,走到我的身边,威胁般要求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余光瞟到的那双黑色且并不光亮的皮鞋,在左下角停留了许久。我不敢再敲,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当那双鞋转向的那一刻,我意欲重复,却被喝止。

“听到了没有!”

母亲眼睛盯着手里码好的牌组,向我吼到。

我没有再敲,小区的大门也因此沉默了许久。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机器声,叫骂声,呼呼风声,菜棚沙沙声,全都安静了下来。穿过大门,我朝着黑暗走去,鞋底摩擦水泥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晚母亲没有回来,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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