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小年,我坐在窗前,透过窗户,看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天空。一片灰蒙蒙,像个面无表情的冷面人。刹那间,想起50多年前,那天也是过小年,天空和今天一模一样,往事历历在目。
母亲从荆州地区轻工业局下放到离家十多公里的西门外砖瓦厂上班,她每天骑自行车往返。
那天,她几次抬头望天空,自言自语道,这天好像要下雪。她交待我照顾好弟、妹,记得给烽窝炉子换煤,接着推起自行车出门去上班。妹噘着嘴,抽抽咽咽说,没人陪她玩,晚上很害怕,不让母亲走。母亲抱起妹,安慰说,今天给工人发完工资,很快就回来。明天不上班,安心在家陪你们过春节,妹才肯放手。
小妹的举动我非常理解。因为我的家特奇葩,家就像公园游玩时看见的那种阁楼。以玻璃为主,除正门外,其余每面墙三分之二是玻璃窗户。家是解放前古建筑,木质结构,分上下二层。一楼住我家。二楼,行署行政科堆放杂物,经常有老鼠出没。阁楼正门对着蓝球场,后边,左边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树林;右边不远处是通往行政公署的一条大道。周围十分空旷,我们很孤单。
母亲走后,天阴得更沉了,每间屋里的窗户全都是灰蒙蒙的。中午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凛冽的寒风猛地撞击着房屋的门窗,发出砰砰作响的声音。风卷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狂暴地朝我家那扇关不严实的大门,透风的窗户直扑过来。门外积了厚厚一层雪,窗户被大雪染成白色。暴风雪在松树林呼啸,将人带入一个恐怖世界。我们姊妹三人,吓得瑟缩一团,不敢分开。
母亲每天上班,总是很早起床,把蜂窝炉点燃,把我们早餐、中餐饭做好,才赶去上班。可是,恰恰这天。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换煤,却忘记了,炉火熄灭。毕竟我也是一个孩子,才12岁。家里没有炉火,那个年代又没有取暖设施,这下坑苦了我们。木质结构的家,四处透风,家和外面一样冷。冷得我们瑟瑟发抖,仿佛快要冻成一根冰棍。没办法,只有要弟、妹偎在被子里,而我坐在书桌旁,静静地等母亲。
那天的白昼在寂静中显得十分漫长。我久久地盯着窗外,望着午后的天光渐渐暗淡,暮色又慢慢笼罩。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流逝,我那焦虑的感觉越来越升级。没有母亲在,心里的忐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夜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吞噬着最后一丝光线。气温逐渐下降,弟、妹饿得可怜巴巴直叫唤。我实在按耐不住,冲出去想接母亲。门被大雪封住,幸好没结冰,我就用手刨,用竹扫帚戳。门打开后,我打了个寒噤,刚跨出大门,风就吹跑了我的围巾。我犹豫片刻,但随即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冰天雪地,路上连个人影也看不到。砭骨的大雪劈头盖脑地扑到我身上,转眼之间,从头到脚都是雪。被大雪淹没的屋子,白雪皑皑的四周,像死一般寂静。阴森森的黑夜里,突然一阵狂风,发出尖利的哨声,吓得我魂飞魄散,哀嚎地连滚带爬又回到家……
我胆怯,不敢开门,只好趴在门缝对外张望。其实黑夜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
就在我们都等得焦躁不安的时候,屋外传来踩在松软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悦耳脚步声,然后跺脚声。我听见有只手在门上摸索,寻找门把手,但是动作不利索。我们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不敢随便开门,我们……
门开了,随后我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是母亲回来了。母亲浑身上下,头发,眉毛都是雪,整个人都是白的,简直成了雪人。
风雪交加,行路之难,实非言语所能表达。我知道,母亲砖瓦厂那里有住的地方。可是,母亲为了我们,拼命也要回家。雪中归途,母亲每一步都踏着对家无尽的牵挂与向往,顽强地,艰难地,一步步地走了回来。
我看母亲非常疲劳,但饱含坚定。她想拥抱我们,无奈身躯已被冻僵。她想开口说话,张嘴却很不灵活,只有用僵硬的脸微笑地看着我们,代替了千言万语。这种被保护和被爱的感觉,就是最大的幸福。
母亲回来了,我们都来了精神。一跃而上为母亲拍打满身的雪。我们高兴地把母亲紧紧抱住,弟、妹叽叽喳喳投诉。而我眼里噙着泪,使劲吸着鼻子,将母亲紧紧抱住,想让我的温度一点点融化母亲身上的寒冷。有母亲在,我才能真正感受到内心的安宁和温暖;有母亲在,我变得更加勇敢,更有力量。
静静的夜晚,外面有风有雪,有冰有霜。而我庆幸,我有家,我有母亲的爱。我真的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