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里的女老板

人流密集的菜市场，每天早晨道路两旁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摊连着摊，人挤着人，好不热闹。

在菜市场入口处有一间理发小屋。有天，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在理发店门口，大发雷霆，抄起东西就掷。嘴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没人答理，最后怒气冲冲地走了。瞧他那劲儿，一看上去就不对头。果不其然，周围知情人，压低嗓子说，他脑子有问题。

临近春节，我强迫，逼着老公去理发，道理讲了一箩筐。他答应蛮爽快，就是不见行动。腊月二十九，我下了最后通牒，他才终于动身。上哪家理发店还需请示，我脱口而出，老家伙，又不讲究什么，就到菜市场入口处理发店，顺便捎一点菜回来。

老公理发回来了。满面春风，对理发店女老板大加赞赏。说她理发动作娴熟，有创意，给他理了个年轻人的小平头。把鬓角两边白发剃掉，留下头顶黑发，看上去年青了许多。

说她好单纯，年关不加价。理发完毕，付钱时，他有意多给一点，她不要。老公开导她，说，年关涨点价，合情合理。她灿然一笑道，大家都是熟人熟事，平日总照顾我生意，我最应该感谢他们，所以，不涨价。这下，可真让我老公对她刮目相看了。从此，这里成了他理发的固定点。

听老公这么一说，我似乎在感情上和她拉近了不少。有次，我有一个大型活动，为了形象，我打算烫发，于是，很自然想到了这个理发店。走进店，环视四周，店面积不大，没有装修，没有卫生间，非常普通的理发店。

店内，有焗油的，烫发的，理发的，店外有坐在长条凳等候的，还有……热闹得很。菜场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到人流散尽。店内却播放着经典老歌，因为，到这里来的人，基本上是中老年人，是那个年代的人。听音乐，可以激发大家记忆共鸣，让人身心愉悦。在这里和互不相识的人们聊天，随随便便，毫无拘谨。我觉得一切都显得亲切，友好，欢畅。

理发店女老板，40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健硕，穿着简朴。宽阔又明净的额头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灵活，聪明。我看她特爱笑，笑起来时，下巴圆得像一个小圆面包，惹人喜欢。她好像有一种看不到的能力，却让每个人都笑着满意地离开。

她没有帮手，仿佛像一个陀螺，不停地转。她好忙好忙，好累好累，要方便只能叼空出去。

因为我是烫发，必须要呆上几个小时。中午看见一个男人跟她送饭，这才对上号，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是她丈夫。当她给我上烫发卷子时，我发现她有只脚肿得历害，赶忙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不小心下台阶脚踝骨崴伤了。我善意提醒道，脚踝骨是人体重要的负重关节，受伤后一定要休息静养，特别不能久站。她嘿嘿地笑着说，休息，店里生意怎么办，总不能关门吧？看着她那肿痛的脚踝，我无法想象，只有摇头嗟叹，傻女人，为什么把自已活得如此辛苦。

前几天，早晨买菜，走到菜场入口处，就看见她坐在理发店门口，高兴地笑着，对我做了个大家熟悉的招手动作。她难得清闲，我就索性陪她坐坐，扯起了家常。我饶有兴趣地问起她的家庭状况，得知她家在农村，家境不太好。结婚后，婆家经济条件一般，但婆婆对她很好，继父不行。她丈夫由于家庭环境，各方面压力，长期抑郁，患上精神疾病。最后谈到她孩子，一个宝贝儿子。儿子长得阳光帅气，高中毕业，追求艺术，喜欢唱歌，现在意大利留学。已完成学业2年，他还想读研，加起来需要七年时间……谈到儿子，她满眼儿都含着笑，嘴巴抿成了一条缝，体内贮满了母爱。

七年，我的心为之一震，而且还是学艺术，这该需要多大一笔费用开支？我孩子在澳大利亚留学两年，我心里最清楚。普通工薪家庭承受都有压力，更何况她？

我下意识地问，你孩子在国外打工没有？她说，不要他打工，怕影响他的学业，分散他的精力。我接过话茬又问，家里的窘境，他了解吗？留学需要一大笔钱从哪里来，他考虑过吗？她说，从不透露，不想告诉他。害怕给他增添压力，造成精神负担。我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已都快熬成一锅黄莲汤，却舍不得让孩子吃半点苦。她冲着我笑道，孩子是她的希望，全部。她不想让孩子留下遗憾，她要尽最大努力为孩子创造幸福。

我开导她，你儿子可以在国外边打工边完成学业，很多留学生都是这样做的。既可以减少你的经济压力，又让他感受挣钱不易；既可以锻炼他踏入社会的生存能力，又让他更加明确自已的位置……她好像认真在听，但不知道是否去做。

她告诉我，平时在家，她还要哄着丈夫，怕他闹脾气。每次待他清醒时，耐心地讲给他听，让他明白，让他理解……尽管她说出来的有这么多，但没有说出来的，我想还要多得多：那就是她坚强背后的苦涩与艰难。

女人也许不比男人更强大，但肯定不比男人更弱小。她用微薄的力量撑起这个家，她完全清楚自已的处境，可是她依旧是那样气定神闲，以积极乐观的心态活出最佳状态。依旧忘我地、倾其所有地投入进去，选择坚持，前进，不畏辛苦劳累。

我无法克制自已对她的担忧，这种情感是我从未有过的。因为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国内该有多少好学校，可以助他成才。只有对自已的目标和能力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才能走得更稳，更远。但是，我似乎又有点理解她的这份情感。因为每个人的选择，都自有其缘故，哪个更好些，现实社会并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明确的选项。人生没有彩排，善良乐观的人，我相信都会得到好运的偏爱。

我坐在那里思考，这些是我要说而又无法说出的话。她太特别，如向阳而生的花朵，让我夹杂几分欣赏，甚至觉得在某方面必须向她学习。

生意来了，我选择离开。走出理发店，我抬头看见天空，天好蓝，好纯净，天幕上悬着几绺素丝云，宛如仙女遗落的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