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相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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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
在稻秧尖上慢慢凝成
圆润，春色滴进泥地时
“嗒”地荡开个小涟漪
俺踩着露水往田里去，新翻的泥土软乎乎
泛着温润的赭红，每一步都像踩在——
老天刚发好的面团上
弯腰插的辰光，草帽檐垂得低低的
泥浆顺着裤脚往上爬
痒酥酥的……也不着急掸
青秧苗排着队
慢悠悠往泥里钻，偶尔有只红蜻蜓
停在指尖，看俺把春天
一行行插进土里
木盆里
井台边的老木盆泡着去年的谷种
水纹一圈圈荡开
像在倒数，我们农耕的日子
“老伴儿”蹲那儿搓洗
哗啦——哗啦——
每搓一下，都漏出些晒谷场的金粉
——你瞧这芽尖儿顶破壳的模样
跟虎娃小时候学走路，摇摇晃晃的劲儿
一个样”。她笑着抬头
眼角的皱纹里，落进几粒稻壳
——就这么说着
日头已经爬过了粉白的屋檐
槐树下的钟摆
老水牛卧在新绿的树荫里
嚼着泡软的干草，腮帮子
像涨落的潮水；树影在它脊梁上
慢慢挪动，像爷爷那台
走得慢吞吞的老座钟
俺蹲下来用破草帽赶牛虻
它眼角挂着的水珠
和俺额头的汗，一前
一后
滴进泥里 ，哞——
这叫声拖得老长老长
屋檐的麻雀
把阳光抖碎了一地
蓑衣重生
屋檐下的蓑衣还在往下滴水
嗒——嗒——
缝隙里卡着前年的稻芒
结着晒裂的桐油痂
俺摸出旱烟袋
吧嗒，吧嗒，烟锅里的火
明明灭灭，映着这老伴儿
等日头把云彩晒成棉花……
就给你换件新衣裳
檐角的风铃
蓑衣的下摆扫过墙根的青苔
扫着扫着
日头就斜了
灶膛之歌
灶火“呼呼——”
舔着黑铁锅腌菜坛子
“咕嘟——咕嘟——”
冒泡泡
老伴儿往灶膛，添把干透的豆秸
“噼啪——”
炸开的火星，像撒了把星星
她弯腰的影子
投在土墙上，慢慢晃啊晃
晃成棵歪脖子枣树
晚风从窗缝溜进来卷着新泥香
蓝布衫在绳上轻轻摇啊摇
日子就这么“咕嘟 咕嘟”熬成稠稠的甜
等秋收时
装满带阳光味的粮囤
竹筛筛春
铁锨扎进冻土 咔！
碎成黑馍馍。老牛喘着白气
蹄窝盛住半勺晨光
我弓着腰，垄沟在脚下
长成大地的皱纹
风溜过来卷走几粒
翻出的蚯蚓
老竹筛晃呀晃，干瘪谷粒打着旋儿
落进陶瓮，小孙子踮脚扒着缸沿
爷爷，留颗胖的，他掌心躺着的谷种
鼓胀得像
要蹦出春天的芽
蓑衣晾梦
檐下蓑衣滴滴答答缝隙里卡着
前年打谷的金黄——桐油痂裂成
岁月的纹路
老牛卧在墙根反刍
“咯吱咯吱”，嚼碎的干草香
漫过晾晒的蓑衣像给旧衣裳
裹了层新阳光。哗哗——
树影在它背上，荡成
旧座钟的摆
我摘下草帽扇风
几滴汗
掉进泥坑，还有两只瞌睡的瓢虫
田埂小憩
田埂上铺开蓝布衫权当坐垫
草帽扣住飞来的蜻蜓，稻秧在风里
沙沙数着日头。线穿过
前年的稻壳——
风路过老物件
轻轻晃了晃；远处传来
水车咿呀的旧调，
汗水渗进泥土
和新插的秧苗一起慢慢往下扎根
炊烟里的暮色
老牛甩着尾巴啪嗒赶蚊子
驮着我晃回家
田埂上的脚印盛着半盏夕阳
灶屋飘出
腌菜的酸香。灶火舔锅
呼呼，腌菜坛子扑通扑通
添一把豆秸，噼啪，火星子
蹦上围裙
她弯腰的影子在墙上慢慢长成
稻穗的模样
再往灶膛添柴
噼噼啪啪的火星窜上夜空
变成了数不清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