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柳的头像

杨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04
分享

祖父的船和船屋

祖父的船和船屋

老家多水,有五湖环绕,河沟四囿。虽如此,乡亲们出行并无阻滞,骑自行车可以,拿步子也行。

因此我家那条船,自我记事起,仿佛只用过一回。别的记忆多是每隔三年五载,那船便要被拖出来,施以清洗,待船身风干,便刷一遍桐油。另等七八天,待头遍桐油燥爽,再重敷一遍桐油。等得这一遍桐油不沾手了,祖父便与父亲合力将船放置入船屋。

如此样的繁复程序,而用之无几,让我着实不明白要这东西干什么?

有船当然有船屋。做船屋较之对船的待弄简单得多,几根树条支撑于墙壁之上,另敷之以草,便成了船屋。船屋位于我家与二爹家的巷子里。我家墙壁是窑砖挂上去的。何谓挂?原来家里少钱,买不起更多的窑砖,家里便将砖与砖的侧面相衔接,而将正面当壁,这样可以节省很多窑砖。挂好后,还需用石灰浆敷刷一遍才行。如果用砖与砖的正面相叠加衔接,乡亲们称为砌,但那样用砖量会成倍增加,增加用砖量就要多花钱,可那会乡亲们缺的就是钱。那时的窑砖与现在的砖不大相似。砖正面长若30厘米,宽也有25厘米,近似正方形。侧面厚度也不如现在的砖,现在的砖至少有5厘米。而那会的砖,我看不到4厘米,所以挂的墙很薄。力大的小伙子只要用力一推,那墙便会倒垮。

二爹家的墙更简陋,是芦苇做的。不是那种可织席的芦苇,而是身杆较为刚硬的芦苇,故乡人称刚柴。此等芦苇织编成壁,还要糊一层黄泥才好,否则风可以刮进屋子,雨水也能够漂到家中来。

依托两家墙壁,祖父便锯来粗一些的树枝,斫去小的枝蔓,用竹蔑绞连成屋架,就形成了船屋。船屋不高,约2米。屋顶用的是从湖里收割来的漂草覆盖上去的。虽然是草,也还管用,反正不漏雨。

船放进船屋不能置于地上,若是那样,船就会腐烂。因为那时的船多是木头做的。船要搁放在马架上。何谓马架?就是找一根长约四尺,粗似胳膊的木头,距木头两端30厘米处各挖一个洞,而后再砍两根人字形的树枝插入洞里,做成马架。人字形的树枝也不能太细,因为船还有些重。要用两个马架来搁船,船头船尾各一个。

船屋并非只有放船。我看见祖父祖母每在秋天,总将收获来的柴草也放在里面,以备冬天烧火做饭之用。船屋亦有门。门是树枝编成的,不是担心被盗,因为船重,一个盗贼没有那个本事盗走,两三个盗贼动静又太大。做门主要防止小孩们钻进去玩耍。里面有蛇,咬了小孩才麻烦。也怕小孩在里面玩火,那烧起来便成了灾难。

我从来不去船屋,更不会去那里玩火,但我怕蛇。祖父他们将船弄出来刷桐油时,我亲眼见他们打死过蛇。

这船有没有用过呢?

祖母说这船是我们杨家的恩人,得神一样敬着。乙亥年发大水,水漫过了我家屋脊。我们村处于湖边,老人们说我们村所处的地方是个水袋子。大水三六九,小水年年有,不过那水若是只到台坡子边,不怕,人们只需呆在家中等水退下即可。若是那水没过人顶,甚至过了屋脊,人们便要出村逃难,不然,会被淹死。

乙亥是哪一年?我在百度上查过,是1935年。那水过了我家屋脊。那时我的父亲才十来岁,姑妈只有一岁。祖父便将船取了出来,渡着一家人向北边划去。北边有山嘴,也有村子,严家嘴是离我们最近的村庄。船划到了严家嘴,一家人才在亲戚家中安置下来。那船不仅渡过祖父一家,村里许多没船的人家,大抵都用祖父的船逃过难。待到大水退后,人们才回到家中。祖母说,要是没有那船,一家人只有坐屋脊了。而那屋在水中若是泡过一天两天,有点点重量也会垮塌。

船救了我们一家人,故而祖父将它殷勤侍弄,也让我知道了有恩必报,不然就没了良心。

那船我也用过一次,那年我4岁。那时是1954年,好像是五六月间,家乡发了大水,围了屋台,但水没有进屋,只是出村难。不巧的是,我感染了中耳炎,腮帮子肿得老粗,也很疼,还发着烧。父亲将船取出,带上我划着船去徐马湾街上看医生。徐马湾不远,离我们村说是5里,应该有8到10里。父亲划船走了约一个时辰才到。我记得看完病后回家,天色已做暗了。

自我记事,这只船便成了祖父的鸡肋。留着吧,保养是一大麻烦,每一次上桐油都要花不少钱,且保养一次所花时间往往至少半个月。毁了呢,不说它对我家有恩,单就一笔财产而言,也叫人多有不舍。卖给别人最好,可那些年,政府兴修水利,故乡水患减少很多,谁也不愿花钱买个没用的麻烦在手上。于是那船便搁在船屋很有些年头。

不过是物终归有其用处。大约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那年,临村徐家大湾有人来看船。过了不几天,那人又带了几个人,携着扁担绳子,要来搬船。我不舍,那船曾载着我去徐马湾医过耳疾,对我自然有恩。于是我哭闹,在船屋门前打滚,滚到一身灰泥草渣。婆婆便牵起手来,说让我去厨房吃鸡蛋。我随婆婆来到厨房,果然有碗糖水鸡蛋在桌子上。有了糖水鸡蛋,我便趁肚腹之快,愉悦地吃罢了五只鸡蛋。吃罢了鸡蛋我才想起了船,赶忙奔向船屋。不仅船没了,连搬船之人也走得一个不剩。我虽然也闹,大人们却不管,反正他们的钱已经拿到手了。后来据婆婆说,那条船卖了80元。那时徐马湾卫生所曹医生一个月工资才40元。徐家大湾的人要买船去,也是因为他们在青山大湖养了鱼,需要在湖中捉鱼,才让一条没有用处的船找回了它存在的意义。

船没了,船屋还存着,只因年年秋收,柴禾没处堆放,于是船屋在我上了石油学校之后还停在那里。至于何时没了,我在石油学校读毕又分配到了石油钻井队,多是一年才回家一次。所以船屋的被拆去,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我也释然,船都没有了,船屋便不叫船屋了,它的在与不在,意义于我都是一样的。

只是,晚年的我忆及故乡的人事,想到祖父和祖母,他们的船及船屋便鲜明地跑到我的脑海里来,和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及故乡太多的父老乡亲们一起,织就了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思绪。

文人们说那叫乡愁。

我也认,乡愁就乡愁吧!

(首发于2023年10月1 日,总第1033期《楚天都市报.天门周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