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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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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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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柴

卖 柴


人之初,我卖柴。

上世纪五十年代,老家多柴。村外有山有湖有河沟。山不高河不宽,那湖倒是不小。山不高却也生柴。别说村子四周斋公坡、傅家磅、大坟嘴还有檀李坡这几个山嘴,个个生柴满满,单是村前屋后也是长柴多多。

多柴还不说,还多刺猬。天晴的日子我便常与小伙伴地儿、小青同伙去林中抓剌猬。抓刺猬简单,一根木棒头裹上一块布,涂上肥皂,找到树洞口就将木棒插下去,肥皂上面有许多小刺点就有刺猬。我们把草叶子点燃,而后脱下小褂子往洞里煽风。刺猬经不住烟,一会就冲出来。我们拿小锹将它一扒,它就将身颈蜷缩在那里,任我们用小揪将它拢进捞网兜里。要是抓得三个我们就一人一个,倘是不够分,我们就今天你得明天我得。有时候情况不对,冲出一条蛇来,我们就举起小铁锹摁住它的头看它的身子右扭一扭左扭一扭而后便笑。老辈人说不打蛇有罪我们就打。那里的雨天也诱人的。暴雨过后我们就约了去到那坡上去抓泥鳅。那泥鳅从林子里流出来,一个个都是大胖子。林子里并不长出泥鳅但林子里有埋过死人的坟。据说那泥鳅吃过了死人的尸身自然是肥大。但爸妈不会让我们吃那泥鳅,他们说那不能吃的,上面有死人的鬼气。我们就用那泥鳅喂猫,猫吃后好像也无事。

还是说卖柴。

我十来岁年纪开始卖柴。

斋公坡的那些个苦楝树是上好的柴料我不去卖。傅家磅的山茅草也有个好的价钱我也不去卖。大坟咀的鸡公树好入灶,据说有文火熬汤是神仙汤我还是不去卖。至于檀李坡那些野枣树,可怜!长了几十百把年也才那点高,一身的刺谁敢去砍它!我才不想卖。上述地方的林草们长起来太过艰难,有的长了几辈人了。村里的人们都不会去卖它们。人们要靠它们养狗獾、猪獾、羊獾等野物,养大了人们才有得吃啊。

其实严伍台可卖的柴太多太多了,严伍台人家房前屋后桑柳杨槐,根根都可卖个十天八天。我家园子不算大,大约有四五亩。紧靠屋檐的是竹园,每根竹子都有一丈或八尺,所以我有时也卖竹。只不过竹子太过长大我搬不动,因此卖柴多过卖竹。

竹园里也有树。一根大柳树高出竹子好多。奇怪的是这树高出竹后就拐了个弯伸到邻家的园子上空去了。邻家来找过祖母多回。祖母就一句:它就长成那样怨谁?邻家与祖母多年未说话,什么原因我不明白,但想叫祖母伐去那树不太可能。后来哥哥当兵,祖母送了50元国债觉得不够,就伐了那树卖给人家做梁柱椽檩去了。竹园外面是树园,每一株都上了天去要遮天盖日。但那都不是想卖就卖的。门前台坡子上也有树还是柳树,一株就有两人抱的,那是准备给姐姐做嫁妆用的,不到用时不能斫的。台坡子下过了菜园,土坑边有芦苇也有树,棵棵长大。

在我们兄弟读书缺钱的时候,斫倒了一棵树学费也就够了。因而每当卖树时,我自然想到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来。

有一种树严伍台的人都不会卖,并无有人去约过,但就是没人去卖。这树就是榔树。榔树的学名叫个什么我至今也不知所以。严伍台的人有时也叫它榆榔,是不是榆树于我则似是而非。反正严伍台的都叫它榔树。不卖榔树的原因大抵是在大灾年时榔树的皮救过我们。那时家家户户都割榔树皮。把榔树皮晒干磨了竟然是细细的粉,妈妈们便将那粉掺上水做成粉团或者粉饼,吃起来竟然有一股糯米的味道,入口不是特别难。只是下出来有些问题,如我等一样的小男孩还好,倒是老的人却拉不出来。拉不出来就让孩子们用手抠,一点点地弄出来让人很难为情。没有了皮的榔树不会活得长久,大多都在不几个月后便枯萎了。而榔树则又硬结,是做家什农具的好材料,要卖也没得卖的。

我就卖柳树鸡公树。严伍台的人有点把精邪,这是我曾说过的。严伍台的人把柳树叫做杨树,而河边的那种被严伍台的人叫做杨树的才应该叫做柳树。反正有些乱套,但人们都这么叫呼,你要是按书上的说法去纠正他们,他们就说你是读书读迂了。

我卖柴也没卖过树干。树干多是大人们卖的,多是要卖给别人做房做家具的,那样比卖柴划算。大人们卖罢了树干后我就把小些的树枝砍斫过尺来长,整齐地码在草夹子上,等到第二天天没亮我就担上街去。

那时的徐马湾还算是个好码头。因为县河好走船,大多的货都靠船运进运出。街上住了二三十户吃商品粮的人家,他们的房子依河沿对建成两排,中间铺了青青石板就是街了。街上当然不会长柴,他们烧柴就靠买。

我的柴多是卖给乜鞋匠的老婆,再就是吴正在的妈。有时我的小学同学徐诗秀和张千斤的妈也要买柴。她们家虽没吃商品粮,但住在徐马湾街头,柴火也总是不够。卖柴多在街头,街中间要卖菜卖鸡蛋。把草夹子摆放街头有时吆喝几句有时就蹲下来等。上好的柴买家一看就中说声跟我走就成了。中的柴也有人围着转几转:少点行啵?不行他也走了。下等的柴火买家光顾得少,只有当好柴火没得了他们才问起。我卖得几角一元后,有时就地吃一碗米粉加上一个锅盔(一种面食),花钱一角伍分。余下的钱就给妈妈管,留作上学做学费。有时立在街头久了也没有人来买了,我就把柴送给卯英姑婆。卯英姑婆对我好。在上晚自习回不去严伍台时,我就去她家住。她在过道上用竹床铺上絮,我就一晚睡到大天亮。卯英姑婆自然算得是我的大恩人。

卖不出柴的日子心里总是空的。有一天就我没卖出去。挑了去给姑婆当然好,可是前天刚给过她,她的那个小厨房不比筲箕大多少,放一担柴还属勉强,多了就得搁上灶头去了。

太阳有些高,人们渐然散去。这里的场是早场,天没亮就有人赶场,完了好回家赶生产队的活去。那日太阳底下就我一个人了,眼看着街上的人越发的少。街上是有好几个粉馆,他们一向都是烧柴的大户,但他们向来看不上我这单挑的。怎么办,拿给姑婆吧?

正这样想着,迎面来了一个曹黑巴。曹黑巴肯定不叫曹黑巴,那是严伍台人们瞎叫的。我大大(父亲)一向都叫他曹先生,其实他是个曹医生。

哪里来的这么个小娃娃,人还没得草夹子高也来赶街?

我警惕地看他一眼不回话。

把柴挑到我家去。

曹医生的家我知道,下河坡旁边那一间不大的房子就是。他家还有个小我一个年级的女儿有些好看,但比不上我的秀莲。

刚刚进了曹医生家的门,那小女孩很是友好地给我倒来一杯水。一早上水米未进自然有些想喝水,于是端上杯子一口就喝了。

一担柴六角钱这是常理。本来应该一元的,但我个子小,担的柴自然比不上大人。六角钱也算可以。

曹医生却给了十个一角的到我。

给多了!

曹医生推开我退还的四角钱,朗声道。

这点大就晓得赚钱养家,不找了,叔叔奖给你的。

我那时还不懂得这是人性的美,但知道菩萨就是这样的人,一时间泪水都快流了出来(写到这里,虽有满头白发,却依然老泪如流)。曹医生还在门口叮嘱:儿子,别空着肚子回家啊。

卖柴和卖莲蓬一样也就是那么几年。自书读得大些后就再也没机会卖柴了。

前几年去了老家还想着弄点柴去卖,说卖柴不过是想卖个儿时的念想,不过是想去看一看曹医生还在是不在?

不想弟弟一笑说,这年头卖给哪个?丢到河边都没人要了。

(首发于2023年11月10日,总第1038期《楚天都市报.天门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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