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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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绿色的世界。
有个声音问：你村的小布达拉宫在啥地方？
又一人回答：走，带你去！
我十分疑惑，哪来小布达拉宫？
距离远，看不清模样，只看到一高一矮。高个子拿了相机，矮个子腰部不太自然。走了约一千米，北转拐进山口。
喏，你看，矮个子说。高个子兴奋地跑来跑去，边跑边拍照。
不是我村吗，咋叫这名字？从山的高处，一直到山下，再从山下看到山上，那布局可不就是布达拉宫的样貌嘛，真是富有诗意！
那些窑洞还挺好的，窑口的白灰还是恁耀眼，家家院旁的柳树、槐树、桃树还有杏树还是郁郁葱葱。可窑洞里都没人，人呢？我急切地想到父母和弟弟。
轻车熟路，来到山顶，这是我的家。熟悉的窑洞，被柴火熏黑的土墙，墙上有明显裂缝，里屋的墙壁，墙皮已脱落，对面张贴我们奖状的荣誉墙，已面目全非。
想到爸妈——那是啥的生活呀！耕地、送粪、下种、间苖，间完苗，俩人带干粮跑到山上刨药材，又该收秋了，割庄稼、打场、晾晒、归仓或是卖出。到冬天，山上草少，牛吃不饱，他俩赶着牛到远处的山上放牧……
我思绪收不住了。
买不起新衣服，我弟兄四个，老大的衣服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小再给老三，老三给老四。有好心人送来他们的旧衣服，我们家视若珍宝。有时大人的衣服不合身，妈妈就重新裁剪。有次四弟问妈妈：为啥咱家老是穿别人的衣服？妈愣了一下，答非所问：别人穿过的衣服都是好衣服，要不然咱们才不穿呢！
眼含泪水，远远跟着两人往外走，我想知道家人在哪里。
这是旧村，成了山村一景了，矮个说。
看起来还挺有诗意的，高个说。
走了没多远，我吃了一惊。看到一片新的住宅小区。住房在山脚下，一字排开，大约有三十多间。家家院墙和屋前墙都贴了瓷砖，屋顶呢，都加盖了彩钢瓦，整个院子，灰红相间，显得十分艳丽。屋前有小广场，有绿植和体育设施。
修得挺好的。
这些年生活富裕了，家家都修了新家。
看旧村规模，村子也不算小，现在怎么只有二三十户？
孩子上学，看病就医，还有交通等等方面还是有差距的，不少人搬走了，年轻人大多进城了，只有秋收农忙才回来。
哦。
俩人沉默。
顺着他们目光的方向，看远近高低的山：山上长满了乔木、灌木和山草，阳光在这片绿色上闪烁。再看水，我差点忽略了，村前那条河，已经整修过了，河下打了石底，河边砌了石块，整齐美观，那水十分清澈。空气当然清新得没的说。
到家了，进家歇一歇！
谢谢，谢谢，有点口渴了。
走吧！你不知道，我们这儿水多好喝，那是山泉水，那水不用水泵，五年前从山上铺了水管，全都入了户。
矮个子喊：妈，来客人了！
从屋里出来一位老人，提了一把暖壶。她打量着来人，说：孩子，快进家！
高个子说：大娘，就在院里坐，这阳光多好。
矮个子给客人倒了开水。
我脑子里飞速闪出很多画面。家里没有换洗的衣服，等晚上睡觉后，妈妈开始洗衣服，然后围在火炕边一件件烤干。又查看衣服有没有破洞，发现破的地方，她拿起针，一针一线地缝补，做完这一切，把衣服叠好，放到儿子们的枕头边。接下来，又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布鞋，那时山路崎岖，一双布鞋穿不了多久，她几乎天天晚上都在赶做鞋子……
四儿，你哥回来了！忽然，老人大声说了一句。
妈，妈，大哥不在了，你咋老是这样！
是真的，你大哥想妈，回来看妈了！
妈，你坐下歇歇，要不回屋里躺躺。
老人自言自语：你大哥也是个傻子，放着城里的工作不干，非要回村植树，路上植了山上植，他带着村人把能植的地方都植了。又修路，四十多天，孩那衣服被汗水浸得不知是啥颜色。路在山上延伸，是在盘旋，一盘又一盘，那是石头上凿，在用命凿。我的儿呀，你就那么被大石头压在身上……
说着，老人抹起了眼泪。
妈，过去的事，不用想了！矮个子说。
妈的心头肉，能不想！
妈，二哥、三哥一会儿就从城里回来，你给他们准备些吃的。
老人平静了一下，说：你哥真的回来了！
矮个子把老人扶回屋，接着到院里坐下：对不起啊，让你见笑了。
说什么呢，太感人了！
我哥当村干部，带着村人做了不少事。
真了不起！你在城里有企业，怎么想起回村搞旅游开发？
你看到了，我爸妈老了，又不愿离开村，我得照顾。这儿是我的根，年龄越大越想家，总觉得我得做些什么。
你爸妈呢，同意吗？
搁年轻时，他们或许想不通，现在他们不愿离开老家，身边需要人，再说他们讲究延续香火，这村眼看快没人了，山上的祖辈们看着呢。我曾开玩笑说：你们俩一直让我们走出大山，这不都走出去了！爸说，那是说本事，说格局和境界！不知爸哪里学得这么多新词，但这话还蛮有哲理的。
咱大儿子回来了，真的！老人边絮叨，边扶着另一位老人从屋里慢慢走出来。她指着门顶说，开追悼会那天，也是它，站在那儿。老人揉揉眼，接着说，拉孩呀，你受苦了！你走那年，你四弟累得腰都折了，在省医院做了手术，又站起来了，他打拼多年，办了大企业，他在村西要建公司，你们都是要强的人……
边听说话，边打量，二老老了，四弟长得几乎认不出了。忽听一声拉孩，心一痛差点滚下门楼。
定定神，听妈妈说完话，我抖动身躯，感觉翅膀在颤抖，奋力一振，飞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