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有揉揉眼,盯着来信,先是吃了一惊,接下来又细细回想当年那些事,终于把事情想全了。他伸出两只粗壮而开裂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抚摸着,内心已是波涛汹涌,深呼一口气,缓慢地吐出来,抬头望向天际,眼里的泪珠闪着晶莹的光。脑子里不由得歌声响起:“扛起我那‘七九’枪,高粱地里爬,打不出那日本鬼子,不回我的家。”
为什么叫“七九”枪,全有那时还弄不清楚,是小吕告诉他那枪枪口的直径是七点九二毫米,因此人称“七九”枪,小吕还说,那枪又叫汉阳造,是湖北汉阳兵工厂生产的。那个时候,全有对直径和毫米没什么概念,对湖北和汉阳也是第一次听说,因此听得迷迷糊糊,可又不好意思多问。他感兴趣的是小吕他们的战斗故事和小吕唱歌。小吕他们的战斗故事,情节跌宕、紧张刺激,既满足好奇,又让人解气解恨。小吕那歌声确实好听,特别是那首《扛起我那“七九”枪》,前句激越高亢,后句浑厚深沉。当那歌声在脑际萦绕,仿佛一块块庄稼地在他眼前闪过,无数抗日战士,正端着枪,射出仇恨的子弹……
那是什么样的年代呀!
想起那年冬天了,寿阳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那天,天近黄昏,村农会主任二小把小吕送来了。小吕头上裹了一块白毛巾,黑色棉衣裤,乍看跟当地农民差不多。他的一只胳膊上受了伤,说是在上湖据点外侦察时,被鬼子打的。他跑上北梁山,又从山后往西走了八里山路,甩掉鬼子后,又折而西南,来到这里。
全有与父亲老孙给小吕上好药,裹好伤。
老孙忙着开始做饭。他做玉米面切疙瘩,这在当时的农家可是上档次的饭食。玉米面是在石磨上磨好的,加点榆皮面,榆皮面是榆树皮磨的,有黏性,做出来的面筋道。
饭做好,全有把小吕叫出来,小吕一天没吃饭,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坐在地上的小木凳上,连着吃了三大碗。
老孙问:“吃饱了?”
小吕说:“吃饱了!”
全有忙凑过来问:“小吕,咱们是不是要打上湖车站了?”
小吕说:“前段时间打仗,整个石太铁路线都瘫痪了。现在敌人又控制了铁路,咱也不能让这些龟孙子安生。”
全有又紧接着问:“你咋受的伤?”
小吕说:“上坡时被鬼子打的。”
全有眨眨眼:“你是不是又打死很多鬼子?你快详细说说。”
老孙插话对全有说:“你这娃子,不知道让小吕休息一下,他还有伤呢。”
小吕忙笑笑说:“小伤,不碍事。我从上湖北沟的松树坡往下走,撞上了从山梁炮楼巡逻的鬼子,鬼子在后面追,我回头开了一枪,看到有一个鬼子倒下,我接着跑下坡,又跑上北梁坡。车站的鬼子听到枪声也喊叫着追来。我顺着山坡奔跑,忽然觉得胳膊麻了一下,当时也顾不上多想,脚步没停一直猛跑……”
全有还想着问什么,被老孙打断了话头:“小吕需要休息,你咋一直絮叨!”
全有吐吐舌头,忙说:“行,不问了,你快去休息!”
小吕说:“没事,一点小伤。”说着小吕起身往睡觉的屋内走。
小吕轻车熟路,走到东屋。进门的右手边是一截矮墙,矮墙上砌有喂草料的石槽,石槽上方还架有一人多高横木,上面拴着一头驴,这驴是交通站运送货物时用的。窑洞很深,窑掌堆放着谷草,挪开部分谷草,出现一个小洞,老孙和小吕猫下腰从小洞进去。里面,人可以站立行走,走个二十几步,旁边有个小屋,屋里有炕。小吕进去就躺下了。老孙出了小屋,又顺着地洞走了三十多米,看了看通往大山的出口,出口是用酸溜溜枝虚掩着的,洞口外是陡峭的山坡,如有敌情,我方人员可以从这里安全撤出。
老孙走出地洞,返回屋内。全有对老孙说:“爸,我去南屋。”
老孙说:“在这儿睡吧,你明儿要出门。”
全有说:“不碍事!”
老孙知道全有那牛脾气,没再吭声。全有拎了件破旧的棉袍,大步走进大门边临着门外小路的小屋。屋内狭窄,窄窄的火炕能睡一人,临街有个小窗户。原本烧好炕屋内也不算冷,可自从成立交通站后,为便于观察,窗户纸弄了个破洞,尽管上面又贴了纸,可那纸是活的。俗话说,针尖大个小孔可就扫帚大的风,何况这么大个洞哩?数九寒天,屋内冷得人打哆嗦。全有不睡觉,坐在炕上,听着外面动静,不时掀起那窗户纸望一下外面。
月光如水般泼洒在外面的山坡上。这个村庄是建在大山的缓坡上的,坐北朝南,背风向阳。老孙家住在村庄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山村。
可别小看这个山村,据村人说村里出过两个武举人,三个秀才,其中有一个曾在国子监上过学,只是后来连年战乱,这些人家道中落。村里有一大半住宅是青砖瓦房,门前有上马石、拴马环,门楼高大,附近有设计精美的照壁,门头有颇具气势的门匾,这些人家大都为四合院,正房和厢房均设计考究……一句话,这是一个历史文化厚重的山村,人们到了这里,仅看看这村的建筑,那向慕和尊敬之情会油然而生。
全有家的住宅也是四合院,只是西、北和东边是土窑洞,窑洞外用青砖砌了一截,窑上灰渣打顶,出水外装有猫儿瓦,南边小屋和大门用青砖砌出,歇山顶大门飞檐翘角,这个院落从外表看,也蛮气派的。因此,老孙和全有猜想,自己家的过去虽说不上大富,但也不是很贫穷,只是到了老孙和全有这两代人身上,却是十分贫困了。自家是不是那些文化人的后代,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老孙的父辈和爷辈也没说过这些,当时老孙还小,长辈们相继在战乱中死去,老孙十几岁就独自撑起这个家。本来老孙娶个媳妇也很难,但天无绝人之路,门走不通还有窗户哩,一个逃荒的女人来到村里,与老孙组成了家庭。全有认为反正全村都姓孙,称作那些文化人的后代也没错,全有对外人说的时候,总是说我家祖上如何如何,这也颇有荣耀感的。老孙面对全有的这些说辞,不点头也不摇头,多数时候只是“嘿嘿”笑两声。
全有看着山村,想了想这个让人骄傲的山村,脑子仍没有停歇,又在想发生在小吕身上的一些事,想起那些事,他更是兴奋不已。
小吕人称“神枪手”和“飞毛腿”。
小吕第一次来这儿是跟三个游击队队员一块儿来的。全有让队员们讲讲打仗的故事。队员们说小吕是神枪手,有一次他们到榆次县什贴镇,与鬼子一个小队相遇,鬼子机枪手刚端起机枪准备射击,小吕迅速抬手一枪,那个机枪手的机枪摔到地上,鬼子的身体也应声歪倒在地。他们跟鬼子在村南的山林间打了一阵,鬼子不熟悉地形,被他们拖着转山沟,后又被撂倒三个,剩下的鬼子拖着尸体悻悻地撤走了。后来又有几次,鬼子都吃了亏,他们知道游击队里有个神枪手,弹无虚发,百发百中。游击队的行踪飘忽不定,鬼子找不到、抓不住,后来曾经高额悬赏捉拿小吕,最终成了竹篮打水。那次队员们还说,什贴镇有个鬼子修建的据点,由于鬼子兵力不足,让伪军在那儿看守。游击队通过让伪军家属写信捎话,加上游击队员在炮楼周边喊话宣传,伪军们被争取到了咱们这边,他们明着应付鬼子,暗地里支持咱抗日军民。
第二次是小吕一个人来的,他是为了解决部队棉衣问题,出来采购棉花和细布后,制作棉衣时遇敌搜捕跑来的。他说他将边币(晋察冀边区银行发行的货币),再到当地石河一带的村庄,换成伪币(日伪占领区使用的货币),然后说服动员一些商人去榆次收购细布和棉花。小吕说,那些白细布是榆次织布厂的职工,冒着“通八路”砍头的风险,偷偷地几尺一丈地拿出来。这些布染色后,再到几个山村让妇女们裁剪缝制,棉衣做好后,即时送到部队。那天就剩最后一批棉衣准备收集起来送走了,可鬼子来了。那天晚上,他住在一个堡垒户家里,鬼子和伪军包围了院子。他听到动静迅速起身,安排堡垒户一家人待着别动,等自己引开鬼子后,让他们从后门撤向后山。不等堡垒户家人回话,他快速操枪在手,猛地拉开门,边向外打枪,边飞快地奔向院子南边的悬崖,然后纵身一跃,到了沟内,顺沟跑走。身后鬼子的喊声和枪声响成一片。小吕说,还好那批棉衣还分散放在村民家里,否则损失可就大了。那次,小吕来到这里,身上的衣服被山上的酸溜溜树刺给挂烂了。老孙让小吕脱下身上的衣服,帮他一针针地缝补。小吕说:“孙叔,你还会缝衣服呀!”老孙说:“全有他妈在全有三岁时就去世了,我们父子俩的衣服就靠我缝补哩,刚开始手生,缝不好,慢慢地就好多了。”当天晚上,小吕急着要返回那村了解情况,老孙不让他去,让他休息,让全有去看。全有悄悄地到了那个村庄,按照小吕的吩咐找到村长,打听到棉衣还在,堡垒户一家安全撤出。全有返回家告诉小吕,小吕这才放了心。那次,人们把小吕传得可神了,说他是“飞毛腿”,鬼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走了。
想到这里,全有无声地笑起来,自语了一句:“这样的人,你们鬼子能追得上可是万难哩!”说这话后,他又根据小吕的描述,猜想小吕甩掉上湖车站鬼子的情形:山高林密,小吕飞快地奔跑,后面鬼子疯狂地追赶,枪声响、子弹飞……出神思索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全有掀起窗户纸,看到有人跑来,他盯着细看,发现是二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忙跑出去开了大门。
二小进屋,搓了搓冻僵的手,忙说:“村里来了个要饭的,一进屋就饿晕过去了。我们一家七手八脚忙了一通,才把那人救过来,给他吃了饭。那人说,他是来找儿子的,他儿子参加了游击队,那年儿子参军时才刚刚十三岁,现在过去五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的音讯。他的老婆刚去世,临死时嘱咐他一定找找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她死不瞑目。那人说,他跑了不少地方,走了几百里路,后来听说咱这儿几次战斗有游击队参加,就找来了。”
全有问:“他没说儿子姓啥叫啥?”二小说:“那人说小名叫波儿,大名叫吕波,正是小吕的名字。”
全有为难地说:“可咱有规矩的呀。”
二小说:“那人不像是坏人,想想他家恁恓惶哩,要是找不到小吕,他还会继续找,你说这数九寒天、兵荒马乱的,老人在外面多危险呀!”
全有想了想,忙回屋叫来老孙,三个人在小屋商量了一会儿。后来二小跑出大门,老孙进了小吕睡的地洞内。
老孙叫醒小吕,把情况说了,但没说小吕母亲去世的事。小吕激动地说:“听你这么说像是我父亲!”老孙说:“我们商量了,你们见上一面吧。”小吕为难地说:“可咱交通站有纪律。”老孙说:“这是交通站的决定,现在是晚上不会被人发现,再说你父亲情况特殊,我们也是人,共产党也讲人情。”
小吕犹豫了一下,接着起身,口里说:“好,好!”然后,急忙跟着老孙到了南边的小屋。
小吕在窗户孔上向外望着。
二小带着一个中年人出现在小吕视野里,小吕认出那个衣衫褴褛的人,颤抖着回头低声说:“是我父亲!”说完跑到院里打开大门。
“爸爸,是我!”
“波儿……”老人带着哭腔,只叫了两个字,便拉住儿子的手哽咽起来。忽地老人想起什么,抬头对着天空低声说,“孩子他妈,我见到儿子了,他活得好好的,他还在打鬼子呢,你放心走吧。”
小吕一怔,忙问:“爸,我妈她怎么了?”
“你妈她……去世了。”
小吕噙着泪水又问:“我走的时候,她不是好好的嘛,她怎么就走了?”
老孙轻轻推了一下小吕说:“先回屋,回屋再说。”
回到屋里,老孙给老人倒了开水,老人边喝水,边告诉小吕:“鬼子烧了村子,没吃的没穿的,你妈得了病,很快就离开了。”
小吕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咬着嘴唇。
老人放下水碗,拍了拍儿子,细细看着儿子:“波儿,死人不能复活,你爸我已经挺过来了,你也要坚强,咱活着的人还得活,认准的事还要好好地去干哩!”
那天晚上,小吕与他父亲在地洞的小屋里相聚了两个时辰。到了后半夜,小吕要走了,小吕的父亲一双泪眼看着小吕,又轻抚他受伤的胳膊,叮嘱一番。小吕眼睛红红的,看了看父亲,然后转身走了。
当时是个什么情形呀,月光还洒在地上,村庄和田野还一片灰黑色。全有在门口望着疾步远去的小吕,同时他看到天边出现了一座灰白色的云山,他知道,过会儿太阳就要从那儿升上蓝天。
全有回屋牵出毛驴,他要去给县政府送物资。小吕的父亲正好与他是顺路,两人结伴同行。
走出八里山路,不知谁家的鸡高声叫起来,接着附近村的鸡开始大声鸣叫。一路沉默不语的老人忽然流起泪来,接着哭出了声。全有奇怪地扶住老人问:“伯伯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老人示意全有不要停下,赶路要紧。
老人停止了哭泣,说:“孩子,伯伯有件事要告诉你,伯伯身体有病,恐怕再也见不到波儿了。”
全有一惊,忙问:“伯伯,咋哩,有啥病,咋不让医生治一治?”
“村里那个医生说,没法治,怕是不行了,其实这次我找儿子,是了结他母亲的心愿,也是想见他一面,以后还不知能不能见上哩。一想到波儿没有了母亲,很快又没了父亲,我心头就难过……”
“伯伯,那你为啥不告诉他?”
“孩子干的是大事,是在刀尖上干活哩,我不能让他分心。”
全有忙说:“伯伯,你到我家吧,我们家也是你的家,咱们可以在一起生活,我能照顾你,再是你也不用多想,许是医生误诊!”
老人摆摆手:“我得回去,我得到坟前告诉孩子他妈见到儿子了,再说家里还有事……”老人没有再说什么,俩人心情沉重地往前走。天很快亮堂起来,一缕金光洒在他俩身上。
过了一天,上湖车站附近的铁轨被游击队给炸了,炮楼里的鬼子被全部消灭,炮楼也被炸塌了半边。炸毁的铁轨被村里的民兵自卫队队员运到附近的大庙里,然后掘地掩埋。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传说小吕病了,病得很厉害,后来就没有他的任何音讯了。
……
时光就像风吹一样快。
山还是这山,河还是这河,老孙却老了,后来离开了人世。
全有也长大了,成了家,有了儿女,也很快就老了。
这个村庄的古老建筑大都成了文物,正在重新翻修,这个村也挂上了历史文化名村的牌子。全有家的老屋暂时还不在文物之列,但是为了全村统一格调,重新进行了修缮,修复的理念和方法也是修旧如旧。看着焕然一新的老屋,全有心中十分畅快。
有一天,全有忽然接到一封来信。
信是从某军区寄来的。上面说:“全有大哥,这次你们县来人,让我写回忆录,我才知道你的信息。我是当年的小吕,那时我是咱县基干游击大队的总支书记。百团大战后我得了一种病,当时也说不清是什么病,反正高烧不止,不能跟随部队行动了。先是住到一个开明绅士家里,几天后他家来人多,怕人多容易暴露,又到了另一村的农家里。没过几天伪军又来搜查粮食,村长的儿子带我到村外躲避,可是出村的途中被人们看到了,为了安全,组织又把我转移到另一个村的一户军属家里。那家的男人白天帮我请医生,煎中药,晚上送我到村外窑洞休息。我的病一直没有好转,老乡们十分着急,有一天老乡们找来一位西医,那位医生给打了一针,医生说那针叫‘606’,打了那针后,我的病终于好起来了。半年后,我病愈刚刚归队,又接到调动的命令,到了晋南工作,后来我的工作又多次调动……”
“全有大哥,我得谢谢乡亲们,是乡亲们救了我,给了我又一次生命。我得谢谢你们,那次让我与父亲见面,那是我当兵以来唯一一次见父亲,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我的父亲从你那儿回去后,参加了村民兵自卫队,在一次战斗中,他为了抢救受伤的队友中弹牺牲……全国解放后,我回到家才知道父亲牺牲的消息。那次,我站在父亲的坟前,心情十分沉重,想不到我们父子俩再次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全有拿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起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人,想起他见到儿子时舐犊之情的举止。那个老人当时怎么说的,对了他知道自己有病,可还说回家还有事,看来他的事就是要用短暂的余生打击小鬼子。他又想小吕,那个机灵、敏捷、坚毅、勇敢的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他生病的消息让自己多难过呀,要是早点知道他的消息该多好,也让父亲高兴一下,父亲可是常常念念叨叨,情绪低落。全有又想,现在他该会是什么样貌呢?他爱唱歌,现在不知还有没有那个爱好。他不由想起小吕唱歌的样子和他那粗犷的歌声:“扛起我那‘七九’枪,高粱地里爬,打不出那日本鬼子,不回我的家。”
全有蹒跚着走出门,他要找二小,也让他看看这封信,然后呢,到山坡坟前,把这事告诉父亲。他还想到一件非常紧迫的事:尽快给小吕回信,要找一个文化程度高的人来写,要写很多话,写自己家的现状,村里的情况,还要告诉他他的父亲在那次回家路上的话。
全有还想告诉小吕,这个山村能完整地保存下来,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自己后来到寿阳东北方向的一个山村,跟着本县有名的“地雷大王”学习制造地雷和埋设地雷技术,回来后又把这些技术传授给村自卫队员。那个时候,抗战形势好转,我们在敌占区有很多眼线,鬼子出发要到哪里,我们事先就知道了。每遇有敌情,便在村子的四周埋上地雷……本村的地雷战开展得有声有色,自己还受到边区的表彰。同时全有也想告诉小吕,父亲老孙后来在解放太原时,支前抬担架,受伤截肢,只剩一条腿。父亲的后半辈子就是拄着拐杖度过的,但是可不能把他看成残疾人,他照样上地干活,别人干的活,他大部分都能干,他手里的锄头、镢头、铁锨、耙子成了他的拐杖……想到这里,全有眨眨眼,眼里闪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