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化的枫叶翻红、银杏绽黄的时节,老家洛阳的石榴熟了。
它们挂在枝头,涨红了圆圆的脸,嘟着喇叭状的小嘴,似乎在招呼人们赶快来摘。
老家院子里的石榴树,是父母三年前栽下的。去年,开花时节连着下了几天雨,花朵大都被雨点打落了,秋来便没怎么挂果。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蓄养了树力。今年天好,一树花。等我暑期回老家时,青色的石榴已高高低低闪烁在枝叶间。我和母亲围着树,数石榴。石榴像是捉迷藏似的在风里捣乱,我俩的数没对上。要是算上晚开的花,估计能结三十多个。
这石榴可与普通的石榴不同,最大的区别在籽上。小时候吃的石榴每一粒都包个硬核,咂了汁液还得把核吐出来,甚是麻烦。这石榴却是软籽,嚼吧嚼吧,软若无核,全都咽肚里了。那才叫甜得圆满,甜得充实。
这是从非洲突尼斯引进来的新品种。大约是受了撒哈拉沙子的打磨,地中海风的揉抚,籽一下子变得柔软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农科院专家的努力。大约在十多年前,这种石榴新品种落户我的家乡。先是某户人家带头种了一片,成熟后大受欢迎,一下子风靡开来。于是锦屏山上山下,村里人都来种。它声名远播,成了村人的致富果,人称“杨店软籽石榴”。
父亲捡了别人栽剩下的一株,插在院子当间,施肥、修剪、嫁接、打药,照料得无微不至。一棵树长得模样周周正正,枝干旺旺实实,疏密有致,人见人夸。
石榴熟了。父母架梯子剪下来,不舍得吃,惦记给我寄一点。母亲给我讲:“你二哥家有石榴园,你大哥去他那儿帮忙,少不了吃的;你大姐、二姐家里都种了石榴树。他们都不缺,就你离家远,吃不着。”可是,他们八十多了,不会寄快递,只好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平时,母亲只挑那些有裂口的,或者眼看要坏掉的,才拿出来吃。
大概过了一星期,大哥回老家来。母亲就央他给我寄。他们一起挑拣个儿大的,品相好的,装箱。大个儿的一个一斤左右。装满了,拿称上称。大哥说:“超重了,不行,得额外多花快递费。”母亲问:“多花能花多少?”大哥说:“红亮尝尝就中了,不一定非得拿大的。”最终,他们听从了大哥的意见,拿出其中一个大的,换了个小的。
千里迢迢,一路风尘,两天,快递就到了。快递员给我打电话。不巧,那天我不在家,就让妻子去取。当天,我却忍不住笑嘻嘻给父母打电话报信:“石榴收到了。”父母在电话里给我讲邮寄的过程。父亲问:“打开看看没有?路上有没有磕碰坏的?”又交代:“里面有两个稍微裂口的,得抓紧吃,别坏了。”我只看了妻子给我发的包装箱图片,就随口回答父亲:“包装完好,箱子里有泡沫保护,没事;石榴没坏,都挺好。”
隔天,我回到家,打开箱子,吃了一惊:泡沫箱里,有几个石榴已裂了口子,撒出来许多鲜红色的汁液,像打翻了葡萄酒。我心疼极了。拿出一个裂口的,用小刀剖开,一看,颜色发暗,凑鼻子跟前闻,发酸。心说:“坏了。”连着剖了俩,都坏了,只好将它们扔进垃圾桶。
我当然相信,父母会将最好的给我。从小到大,他们总是把好的留给给子女。我只是心疼:心疼那么好的石榴坏了,心疼父母精心留给我的石榴坏了。
好在,大部分石榴是好的。这事,我没跟父母说。我只想让他们知道,都很好。
红玛瑙似的石榴子,簇拥在一起,多么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想,不论走多远,我总是父母羽翼下的孩子。想到这里,我仿佛看到秋风扫着落叶的院子里,父母给我挑拣石榴的身影。感动中带着感慨: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没学会对他们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