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

在漓江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获奖者刘楚昕用“越过山丘”分享了自己后知后觉的感人故事。似乎对每一个默默无闻的生命来说，这是难以逃避而去为之触动悲悯的。命运的山丘总是公平地降临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或平缓，或起伏，或绵延，或断绝。也许我们都曾越过一个又一个山丘，只是默默地，最终化于内心，归于平淡。

在我十八岁那年，稚嫩的青春携着纯真的爱情故事缓缓入梦，却又匆匆惊醒。高三时期每天被动压抑的学习和生活，渐渐让我厌学。原本拔尖的学霸自甘堕落，沦落成普通学生，最后彻底挥霍掉自己的所有志气，选择躺平。她成绩一般，对我产生爱慕。于是原本平行的两个世界逐渐相交。她的出现仿佛是上天特意的临时安排，在经历一切之后骤然而去。两个世界如同直线一般在相交之后永远的分别。

每到周六晚自习放学后，仅仅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是我们短暂的“约会”，或是在操场信步，或是在书店阅读，或是在教学楼的走廊闲谈。我们从来没做过任何约定，却又清楚地知道彼此久久的期待。我们从未牵过手，却早已能够感受对方内心的温凉，隐晦地透露着爱慕，羞涩地激励着志气，暗暗许下同行的诺言。分别之际，我默默看着她走去，小小的背影，轻快的步伐，像生出一对翅膀，透露出来的快乐只属于我们两人。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在繁重的学习压力之下感受到爱与被爱就像在沙漠中遇到绿洲。然而，那时候我却并不出于爱恋的喜欢她，对她的好，似乎只是出于一种礼貌回应，彼此亲密却也边界分明，只是希望能借着这份温情早日熬过高考。我们虽然都被日渐加重的学习压抑着，却又幸运地相遇，相识，留给彼此一个小小的温存，让彼此看得见前方的光。

或许是想激励她更努力地学习，或许是我已经慢慢喜欢上了她，我向她许诺高考后就在一起。她似乎也变得更加努力，也更加对我用心起来。

某一天，她轻轻走到我的身旁，眼睛透着光，微笑着，递给我一张信纸，上面写着一首诗——《如果你爱我》。我很惊喜却又羞愧，怕她察觉出丝毫我并不喜欢她。我知道她希望我能重新拾回往日的志气，她也确实在不停地鼓励我直面学习的挫折。“如果你爱我，请你爱我之前先爱你自己”。这句诗随她的笑容一同深深印在我的脑海，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悔恨，而那封信也早已不知飘落何处，或许它的位置早已被记忆的灰尘掩埋。

高考终于结束，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万千，犹豫到底要不要兑现当初许下的承诺。我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决定去试着兑现承诺。我们也终于有了真正的约会——咖啡厅，玫瑰花，爱的音乐，跳动的心，述不完的情语……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我虽然已经做好了接受自己普通成绩的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自己仅高一本线四十分的成绩也不免感到失落。她超长发挥，顺利考过了一本线。当我得知以后开心至极，自己不理想的成绩竟被抛掷脑后，仿佛与自己无关。

当我还在幼稚地憧憬与她的美好未来的时候，幸福骤然灰飞烟灭——一切都突然结束。后来，人们称这是断崖式恋爱。回忆起她耐心陪我度过每一次低落时的温柔，回忆起她可爱的脸上笑弯如月的双眼，回忆起她坐在后座我送她回家的一路欢声笑语，回忆起相爱之后倾诉内心深处难以掩盖的泪水，我的内心无法平静。我终于翻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山丘，当我试着再去拥抱她的时候，却发现当初陪伴的人早已不在。

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我们相遇。在成熟知性的时候，我们别离。

攀过高山后的成就感麻痹了伤痛，清醒后方才发觉自己早已坠入地狱。短暂的感情故事结束以后，悲痛和苦难的感觉一齐扑向我，将我淹没——我陷入了人生的第一个低谷，却也直面了人生的又一个难以翻越的山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高考考得是多么糟糕，自己的感情是多么滑稽可笑。克制压抑地坐在教室学习十二年之久，一直的名列前茅和学霸光环，却只考了个双非本科。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内心，唯一一次的敞开，却只换来大梦一场。紧接着我又因为盲目听从建议，用较高的分数报考了一个较差的院校和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专业，我愈发觉得绝望。命运的笑话击打在我的头上，如同蝴蝶效应，各种不顺都接踵而至。自己的处境已经难配曾经高傲，无奈这一步步都是自己亲手造就，这种感觉如同被沉重的铁链，紧紧缠绕着，几乎无法呼吸。步入大学的新奇感并没有让我感到暂时的愉悦，与开启一段新的奋斗历程相反，我整日沉浸在网络聊天和游戏之中，渴望借此麻痹自己。

街道旁的枫叶终于被秋风吹黄，落叶归根，似乎比北方来的要晚些。我总是把头埋在耳机里面，独自走在巢湖岸边，吹着阵阵湖风，看湖水被阵风吹着拍打河堤发出阵阵嘶吼；我总是漫无目的地坐在公交车上，看窗外繁华的城市街景，欢笑的人群，一切的美好似乎都与我无关；我总是借着内心伤痕的悲痛在操场上狂奔，难得内啡肽带来短暂的愉悦。每每回忆往事，我总是会说：“我活着，是因为我不希望爱我的人悲伤。”

秋叶落尽的时候，世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明亮起来。我独自乘坐三个小时的大巴车来到一处建在山巅的佛寺，踏步在痕迹斑斑的台阶上，向上攀爬的劲头让我暂时忘却伤痕。攀至山巅，正值日落西山，偏偏只有这余光才能照耀出璀璨的佛寺金顶，也正是这余光才能成就西部漫天的红霞。霞光映着佛光，心中也不免充盈起希望来。下山的路上，我不幸迷路。天色愈加昏暗几乎无法看清前方的路，而我却困在密林之中。绝望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可我心中却忧虑而又平静——走出去自是应该的，倘如就此而去倒也无妨。我沿着一条狭窄仅可通一人，灌木枝交错纵横的小路不停地走。天已经彻底黑了，山林中不时传来阵阵奇怪的动物鸣叫，激得人神经紧绷。就那样走了近半个小时，我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子，并最终沿着村里的路走到公路乘车回到学校。

至那以后，我的生活反而迎来了新的光彩，或许是我终于攀过了新的山丘。

后来，在命运冥冥之中的牵引下，我终于认识了我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爱人，她用炽热的爱融化了我心口的冰冻。或是天命所为，千百年之后，我的祖先竟隐隐为我搭上一条红线，在祖地呼唤我的归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跨越千年的光阴，历经百次的轮回，我仿佛心有所感，命有所归，重新回归商丘这片倍感亲切的故土，祭拜我的先祖，结识我的夫人，并将香火留在月老故地作为我们爱情的理想寄托。

忧郁是生活的常态，幸福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我的夫人不仅仅给我带来了爱，更给我带来了希望，最重要的是她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童话世界中那般生命的美好灿烂。终于，我明白了她说的那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她伸出双手，将我彻底拉出对过去的绝望。我的人生终于不再折磨，变得阳光和丰盈……

当我经历了更多的人生磨难之后，往日眼中的高山便也不自觉成了山丘。如果翻越山丘而无人等待，不妨再坚持攀过前方的高山，等你的人或许正在那里默默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