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明天赛跑的父亲（外三首）

父亲的一生都在与明天赛跑

每个新日子，他都甩着晨曦的长鞭

赶着羊群爬上达摩山顶

当日子溢出咸味，他握着流金拐杖

从山那边赶向山这边滚烫的炊烟

仿佛要追回昨日走散的青丝

如是，往复一生

他的脚步居住着无数个匆匆

从草芽顶破泥土弹出的吱呀

到枫叶浸透寒凉，雁鸣

四十五度夹角始终扛着一米七八

疾步于摇晃的老树膛前

大山、羊群的气味，成了他的体香

与山溪一同流淌，抵达永恒

他的眼眶擎着空杯

可盛放骤雨蛮横的野性

亦可容纳故乡那条小河堆叠的四季

总是，新月还没走下山岗

父亲早已从黑夜泛出的鱼肚白淡出

褪下古稀萦绕的云烟，嚼碎腰腿疼痛

一挺再挺，走出荒芜

黄昏时我刚好踏进村口

黄昏时，我刚好踏进村口

夕阳涨红着脸走下山岗

几只画眉拽着金光

甩掉羽毛上那些琐碎隐入竹林

晚风收敛起野性走出垭口

当夜幕怀抱村庄

颗颗星星悄悄探出脑袋

道路脱下黑袍

每一条都如此光洁，敞亮

与邻里串门的身影在星辉下拉长

梅香迎上来，那般矜持

比母亲蹒跚的脚步提前赶到

几声蝉鸣挑破宁静

把燥热甩出薄翅

一切，枕着故乡的臂弯编织眷恋

那些关于轻的事物

多年前，走出村口时

小河缓缓流向远方

每一步都很轻

轻得无法听到她在喘息

或许，只有那些幸运的鱼儿

水草，沙石，落红

感受得到她的份量

亦如那些泥路上的坑洼

在我走过的脚印下瞬间内陷

它们读懂了我脚步的沉重

多年后，我走进村口

小河依旧，欢快地赶赴他乡

她还是那么轻

轻得我无法掬起她一丝重感

蒲公英撑着小伞在我的脚踝打转

它们为雨季插上羽翅，告别了忧伤

我的脚步被轻盈掏空

柏油路面再寻觅不到我半个脚印

入一片月海

月光是黑夜最阔绰的金主

我将获得无垠的月海

入海，灵魂抢在最前

门楣低垂，得净身

那些藩篱得拆卸

虚无需要最大限度地瘦身

鼾声浮在海面，来自东屋

在表白父亲劳累的一生

窗内倚靠的背影

是母亲失眠中如弓的站姿

入一片月海

亦如踏上一场修行

一切杂乱的泥淖即将纷纷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