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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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一生属于旷野
总将头颅昂起，高过孤独
让溪流，光阴走过眼眸
站成岁月不锈的铆钉
从不抗拒闪电，雷雨，冰雹
只忠于脚下这片土地
如同深爱自己的母亲
沉默地，从狂风手中夺回自由
指挥飞鸟绕过沉甸甸的黄昏
赶赴下一个站台
等
等一场黄昏，比等一场黎明凄婉
夕阳叫停喧嚣高潮部分
锁住喉咙，沉默退场
寂寥漫过街巷
腊月的江南产五谷，仍盛产桂香
街灯微醉，洁白的桂花涨红了脸
陪我落座长凳的不只它们
还有清瘦的影子
只有老街记得那个夜
记得那个殷红与洁白成为主角的夜
当脚步跟随岁月流亡
诺言被无数次绊倒，矮下去
今夜，让新的寒潮走过我周身
走过旧的巷，如那年的落雪
不曾打探尽头。只剩星月在模仿
那个不会再来的人的模样
晒谷场
空了三个季节
晒了一场又一场寂寞
如一位老者活在沉默地心
终于，像一只空杯迎来秋天
与泥土有过交情的行者来此修行
与丰盈，成熟有关的词语涌入
它伏在人间
自渡，也在渡人
一生都与光打交道
邮票
捧过一片红枫如捧起一个季节
在蝉鸣谢幕时惊艳山岗
成为一枚卸下矜持的邮票
剪一段炊烟，寄往罗平高速
青春在哥嫂清瘦影子里干瘪
月下，我又看到钢筋从肩头长出
重锤在茧子间砸出满头白雪
凝视隧道，光正爬上黝黑脸庞
疲惫，咸涩，牵挂，一一上场
一粒粒晒斑在争抢抚慰
临时工棚里，烟头吞吐着思念
眸子追着凛冽回望故乡
此刻，我已是旋风里一枚邮票
做秋后一叶扁舟
秋后，一切都放慢脚步
寂寥走出葵地枯槁
我走进静谧的空
在生活这片海上，成为一叶扁舟
而母性，是掌舵的手
以炽烈，浇肥新苗
那蔚蓝，是垂悬的帆
引航苍鹭，也在为我引渡
任云霞漫入我腹腔
开出雪莲，于凛冽窗口
解锁曲折与泥淖
化一纸洁白，安放故土
向日葵
这一生喜欢孤独
喜欢把一个个自我雕琢成无数小花
紧紧围成一个大我
站在秋风经过的岔口
我爱你，却开不了口
如一枚太阳长在旷野辽阔的胸口
只能着一袭秋色，招来更多蜂蝶
引起你注意
担心你无意靠近那团烈焰
我选择秋后来一场断舍离
从骨子里鼓出一粒粒黑
将自己全然裸露
作最后告白
咏梅
第四十五扇光阴之门向我走来
板结泥块在咽喉松软
沙粒长已成珍珠
咸涩长出双翅
那棵梅仍站在老院墙角
温度充盈脚底
枝丫结满阳光与星辰
从白昼到黑夜轮换
梅，是我前世遗忘的影子
我，是梅今生的正身
梅与我，一墙之隔
我在最后一片落叶里冥想
我想在枝头再多待些时日
再听听风没有述说完的脚丫
嗅一嗅雪中傲梅骨子里那摞花胎
让记忆再走一趟沂蒙婆家那条土路
夜里，唤几只流萤为我夜夜梳妆
再梦回童年迷失的向日葵地
采一束金黄送给母亲
为她祛除羸弱，錾一副新骨
再集结几棵树影，裁一段黑幕
包裹星火。为父亲换下满头白霜
再从他似弓的脊柱里
抽出一根葱郁的梁
趁着新梦，彻底卸下旧梦
赶在寒冬前焊牢骨缝
掬一捧月光，洗净脉搏里的沙尘
我与一片冥想的落叶，对坐
此刻，鸟浪在奔涌
风长出骨粒，名叫鸟
成为海的肋骨，天空的孩子
它们用翅膀折叠寒潮
在海岸踱步，将孤独嵌入沙缝
任双翅书写海天未抵达的辽阔
它们用咸味点燃天空殷红
以盛大的流速丈量生命厚度
用长喙啄出黎明
在向上搏击与俯冲间曲直
铺展，描摹祥和卷宗
听，凛冽被划破腹腔
盈满草木摇滚
如绸带捻出丝滑，顿生闪烁
似群星滚烫奔涌
成为季节的主角
此刻，致敬一棵树
我反复来到这棵树下
仰头凝视。多年来成了一种习惯
风雨是技艺精湛的裁缝师
这棵树是出自它们手中的精品
以畸形枝丫盘错云雾间
以葱绿改写峰顶苍凉
皮肤皲裂如一只只空杯
暗自盛满清香，蝉鸣，炊烟
也挤兑着我模糊的童年
那长满肥膘的羊群牵着孩童成长
四只小手围聚丈量的树干
推着岁月之轮轴走过日历肉身
多年后，还是那座峰顶
一棵树，站成了时间老人
为一个熟悉的中年妇女挡住风雨
一片片落叶归根的故事
讲述了一遍又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