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鱼洞长江大桥下方,有一块宽约71米、长约180米的江滩。这块江滩估计是由于基岩的阻挡,导致水流变缓,从而让江水携带的泥砂及卵石在此沉淀堆积而成。
这块江滩离我妻子家很近,每逢我回娘家探亲都要来此游玩歇息,看江水流动,轮船过往。这块江滩是难得的仍旧保持原生态的地块,滩上的植被和卵石没有被严重破坏。
走上江滩,看着江水,时常想起,我小时候生活在贵州山区,在我贵州老家,除了十万大山,就只有小沟小河,儿时的我非常喜欢在小沟小河里洗澡和抓螃蟹。童年时期,我从课本上及电视上知晓长江,但是并未亲眼见过长江的真容,我努力想象长江江面的宽阔与江内生物多样性的丰富。长大后,亲眼看到了长江,我才知道年幼时想象力的缺乏。
公元2020年年前,鱼洞海滨江公园向所有人开放,公园沿着长江右岸而建,公园与长江之间被一道十多米高的堤坝相隔。那时候,江风似乎能吹散所有的热气,傍晚时分,前往公园里跑步和散步的人非常多。当时政府还没有出台关于长江全面禁渔的政令,我在这个公园散步还能看到长江上的渔船与渔民。渔民在船上生活,打渔、吃饭、睡觉、上厕所等。
公元2020年8月,超级洪峰过境,长江江水水面快速上升,淹没了滨江公园,淹没了公路,淹没了滨江门店。据报导,此次洪水,重庆寸滩水文站观察的最高水位数据达到191.55米。
洪水退去后,留下一片狼藉,原本干净的公园步道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淤泥足有三十公分厚,一些塑料袋或者烂衣服被挂在树上。支撑公园的堤坝出现大裂缝,步道栏杆被冲倒,人类的大工程,在洪水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江边一些原本干净整洁的门店,玻璃被冲破,屋内留下厚厚的淤泥。有些门店内的淤泥被清理干净,有些门店内的淤泥无人管理。一段时间后,淤泥干裂,再过一段时间后,无人管理的门店内长出绿油油的草蕨,可谓人类越是不去管理的地方越是欣欣向荣。
公园上游的尽头,就是这块江滩。夏末至秋,江水水位上升,江滩被江水淹没,滩上植物被淹死。冬春季节,长江水位下降,江滩重新露出来,滩上植物又复活。远离江面的江滩,为砂质土,当地的居民总是会开垦出一些菜地,种上藤菜、水白色、莴笋、土豆、玉米、包菜以及四季豆等,供自己食用或者拿去街上卖掉。开垦荒地的人,大多为当地老奶奶。一次冬天,我一个人去江滩拍鸟,看到一个老奶奶弯着腰,打理自己的菜地,她非常自豪的对我说,这个地方种一小块蔬菜,就够一家人吃,不需要再去菜市场上买,这样可以节约一大笔钱。并且自己种的蔬菜,也没有用农药,无公害无毒。
改革开放后,中国大陆经济腾飞,很多农村人变成城里人,端午、清明等节日市民还保留着给故人烧香烛纸钱的习俗,但是在家里或者社区内又不能露天烧纸钱,他们就只能把这些东西拿到江边,拿到大桥下面的这一片江滩烧掉,以此给故人寄点钱,但是也不知故人是否能找到这个地来领纸钱。
越是靠近水边,鹅卵石越多。鹅卵石的原岩类型种类繁多,我能够辨认的有黑耀岩、辉绿岩、花岗岩、糜棱岩等坚硬的岩石,这些鹅卵石的磨圆度比较好,表面也非常光滑。这些石头颜色各样,有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粉的、绿的。这些石头大小不一,小的如珍般大小,大的如凳子般大小,但是大多数都如拳头般大小。在枯水期,还可以看到明显的卵石沉积断面,经过压实和交结,卵石及砂泥混合而成的沉积物已初步形成了巨砾岩。往下到长江中游,如荆州地区,长江里的细砂居多,卵石极少。到了上海,也就是长江入海口,这里的江水携带的颗粒物已经超长距离的搬运,只剩下粒度极小的泥,这些泥非常肥沃,大量沉积下来形成富饶的江南水乡。
去年,我还看到一些采石船在江内工作,砂石工把江中的卵石及砂子抽到船上,他们抽砂石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疏浚航道就是为了采收砂石。我知道这段江内的鹅卵石分选好,硬度高,可以加工成品质好的细砂,且又在城区,交通优势明显,更容易销售,利润也更高。但是对于江内的底栖生物来说,采砂石就是灭顶之灾,不但它们的家园会被破坏,而且它们的生命也可能永久失去。
在江滩内,有一大块裸露的基岩,基岩岩性为红色砂岩,有当地人在这块岩石上洗衣服及洗菜。但是,我看到来来往往的船舶穿行其间,看到长江边上的排污口,总觉得长江水已被污染,总觉得江水已不适合洗衣和洗菜。
在江滩上,生活着很多鸟儿,最为常见是白鹡鸰、北红尾水鸲以及白鹭等。在江滩上,我看到过棕背伯劳、金翅雀、乌鸫等。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去年年底在江滩上看到的一只孤单的几鹬,这种鸟经常出现在湖泊和江边,是一种常见的水鸟,但是对于我这种长期生活在山里的人来说,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不幸,这只几鹬只有一条腿,另外一条腿不知为何没在它身体上。对于一只正常鸟来说,此地也不是一个安居的好地方,因为平时来这里游玩的人太多,有来钓鱼的人,有来烧烤的人,有来游泳的人,也有来纯粹看江水的人。人心往往是最难以捉摸的,它面对的人,可能随时丢给它一块石头,也可能丢给它一块面包。这只几鹬缺一条腿,很显然生活更加艰难。它为了规避风险,只好远远的躲着人群,飞到水中的孤石上,用仅有的一条腿支撑着身体。在它身体背后,时不时来一艘巨大的轮船,与此对比,它是多么渺小。
今年清明节,我又去江滩,我去的很早,江滩上,人很少,只有一个老人正在整理她的菜地。滩边,一只白鹭站在湍急的水面上,等待可能出现的小鱼小虾。突然,在江滩边的草丛里,独腿几鹬又出现了,当时,我很兴奋,它还活着,虽然它应该活的非常艰辛。我赶紧拿出手里的相机,但是,为了避免了打扰到它,我仍旧远远的站着,并没有靠近它,生怕吓到它。
它看起来非常机灵,也非常健康,它慢慢往远处走去,继而消失在远处的工地中。洪水过后,政府扩建滨江公园,此次大修,显然还增加了工程量,除了翻修下游的滨江公园以外,上游的江岸也被挖开,好在这片江滩还没有被开挖。这项工程是政府主导的生态工程,工程主要内容是把江岸原有的泥土和石头挖掉,然后再重新修筑钢筋混凝土堤坝和步道,以及重新布置植物景观。这对大多数市民来说,可能觉得更美,也更加方便,但是对于当地的生态来说,是毁灭性的,对于当地的生物来说,更是致命性的。
新修生态水利工程,这样会增加政府投资,增加GDP,增加就业。对于经济来说,应该是好事,但是用生态主义的观点来讲,这又是坏事。
保护长江,从地方政府到国家层面,早已达成共识。但是,大多所谓的保护都是建立在工程建设上,比如重庆地区的两江四岸的生态保护措施,就是把原有的东西挖掉,然后新建生态公园。人民保护长江,就是人类保护地球的一个缩影,实际却是掠夺和破坏。
曾经因为工作的便利,我去过长江的上游云南省的水富市及盐津县,盐津的河流,被堤坝截断成很多段。水富市向家坝水电站,把金沙江截断。顺江而下,还有超级工程长江三峡大坝及葛洲坝。当前,江西政府又准备修建鄱阳湖水坝。我曾经去过长寿长明码头,看到长江对岸的重庆钢铁厂厂区,绵延长江4公里,布满厂房,高耸的烟囱,向空中排放着不知名的气体。还有看不见的排污口,不知道向长江排了多少污水。
这一小块江滩,与这些大工程相比,渺小的不值得一提。随着时间推移,滩上的人越来越多,那只美丽而耀眼的白鹭被人故意吓跑。这块江滩不知道能存在多久!滩上的生物不知道能存活多久!